第一百六十九章 軍心可散
事實上,平南軍的兵士根本不需要湊到多前麵。他們在搬運屍體的時候都近距離見過。
那些箭矢幾乎沒甚磨損。一看就是沒有用過幾次的新箭。
“哎呀,金鬼營的小哥哥們怎麽都低著頭不說話?”薑玲瓏適時挑事,一副看熱鬧不嫌事大的模樣,“動手的時候沒想過有今天?”
“你莫要胡說!”營中有人受不住了,直指薑玲瓏大喊,“我事先也不知道是他們!”
全軍嘩然。
“不知道?”她冷聲,“哪怕你們營頭,你們校尉,甚至你們將軍都從未明確說過這次任務殺的是誰,但你們又怎會不知在城南紮營的是誰?三萬人的陣仗,你和我說不知道?”她步步緊逼,一點餘地不留,“你們分明猜到,卻仍然動了手。為何?!所謂大義,包括屠殺自己先鋒兄弟嗎?”
三萬人,相當於一座小城小鎮。要殺,也必須有屠城令。
“你們是從什麽時候起,和趙翀一樣,變得冷血,變得對是非對錯無動於衷?還是你們覺得,趙翀稱王,你們每個人都能封相?”
“他今日能殺赤鬼營,他日就能殺你們滅口。”
“三萬人?”
“他連三十萬無辜百姓的性命都毫不在乎!”
月光在說話間都被浮過的層雲遮掩,顯得城樓越發燈火通明。那個瘦弱的女子,在樓上仄仄逼問,義憤填膺,她那麽單薄的身子,在火把油燈之下氣得發抖,全然沒了方才的漫不經心。
“金鬼營,玄鬼營,是趙翀明麵上養著的私兵,對嗎。”
“但你們摸摸自己的良心,你們是個個姓趙嗎?!”
“哦,不對。”她忽地悵然,像是想通了一般,垂目掃過城下軍馬,無視了趙翀慍怒的臉,失望而了然地回答了自己,“你們早就沒了良心。”
這一句刺痛了很多人的心。
早上搬屍的時候,很多青營的小兵還被他們提醒,不要去喝薑湯。
這一句出於愧疚而道出的提醒,如今正揭示了金鬼營在城南郊外犯下的惡行。
他們從一開始就知道的清清楚楚!
跟著城南金鬼營的青綠兩營騎兵步兵,下意識地正了身姿,握緊手中兵器。
寒風呼嘯,他們仿佛置在深淵之中。
大部分的平南軍已然意識到,他們身前身後,沒了退路。
因為他們是叛軍已成事實。
退一步,便是他們要承夷九族的刑罰。
可進一步,又是要踏著百姓和無辜將士的鮮血,去成就一個視人命如草芥的暴君。
眼下,便是進退維穀。
有些人,敢怒不敢言。
有些人,一腔熱忱被澆了個透心涼。
軍心已散。
趙翀心裏盤算,不算金玄兩營,他還能號令多少人,還有多少勝算。
他其實不怕。
一如薑玲瓏說的那樣,他在城中還有許多內應、私兵。
“老頭子,你別盤算了。”
趙翀猛地抬頭。
薑玲瓏冷冽的眸子與他對視,無情,淡漠,卻異常沉著。
南城門下,響起了鐐銬的聲音。平南軍放眼望去,一個個手腳束著鐐銬,身穿囚服的犯人被串在一起,並排朝他們走來。總共走了三排,共三十個。
他們之中大多是男性。
還有一兩名中年女性。
蘇瑾僩手中持劍走在隊伍最前。三排之後,還有一排穿著粗布棉襖,手拿砍刀的大漢。也正好一排十人,麵色肅然地跟在後邊。
那三十人垂頭跟著蘇瑾僩,走到了趙翀跟前。
“看清楚了。這些人,你可認識?”
趙翀麵色早在見到第一排中間那人時有了輕微的駭色。
那是他當初放進洛河的第一批私兵。
“這些私兵是這些年來,手上沾了洛河人命的。”頭頂上喇叭內聲音傳出,悠遠且餘音環繞,“還有更多的,在洛河的涸淵寺裏。”
“我一屆女流,向來不喜歡打打殺殺。”
“是你們逼我的。”
她不再說話,兩手交握揣在袖中,巋然而立,耳下墜子映著火光。
城下蘇瑾僩正聲,“跪!”
第一排那十人跪了下來。
他們有人垂頭喪氣,對即將到來的事了如指掌,沒了求生**。
有人抬頭還去看趙翀一眼,巴望著奇跡發生。
趙翀毫不逃避地望著,他知道薑玲瓏要幹什麽,他隻怪這些人能力低下,被人識破之後還接連供出了這麽多信息和線索。
無能。
累贅。
他看著他們,眼中竟帶上些許沒來得及掩藏的恨意與鄙夷。
看得人,心中一寒。
原本望向他的幾人一怔,絕望而無奈地低下了頭。
“劊子手上前!”蘇瑾僩又喊。
後邊是個玄衣大漢提刀上前,一個個在囚犯身後站定。
“斬!”
一聲令下,十束森寒的刀光晃了人眼,手舉刀落,十粒人頭齊刷刷落地,向前滾了幾圈,停在平南軍跟前。
那十人屍軀應聲栽倒在厚重的雪地上。
血色蔓延,染紅一片。
不比打戰時砍人是生死之際必須殊死一搏,這麽多人同時砍頭,透過一種宰殺牲畜般的殘忍,讓每個人都感受到來自王權的震懾和至高無上。
眼力好的,低呼一聲,朝邊上同袍指了指倒地的屍身。
這些人頸後都刻著火焰一般的圖騰。
“都想辦法遮掩覆蓋過,害得人用了禾大夫兩缸子藥劑。”蘇瑾僩拿劍尖指了指那些圖騰,像是在向鄺毓稟告,又好似在像平南軍解釋。他指尖依稀能看見用過藥劑之後,起了的皮。
鄺毓抬頭看了看城樓上立著的薑玲瓏。
她始終垂目看著城下發生的一切,眼中有些震動。
他收回視線,繼續麵朝平南軍放眼直視。
“第二排,上來!”蘇瑾僩直截了當。
第二排中有女子,嚇得已經跪倒在地,被劊子手拖拽著上前,使隊伍動了起來。
就這樣連著砍了三排,一共三十粒人頭,三十枚清晰的火焰紋。
平南軍全軍噤聲。
看來私兵,是真實存在。
“你還要見崢兒。”直到行刑結束,薑玲瓏才再次開口,這一次,她的聲音恢複了最初的威儀,這是一種貴族與生俱來的傲慢,和草莽之流天性之中的狠曆,“憑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