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五章
“要是禾大夫都救不回來,他們三位更不可能有法子了。”司崢小小的身子立在門前,呈一個大字型,他心裏根本沒有方寸,隻知道不能耽誤禾悠然施救,便豁出去閉著眼幹脆大喊,“誰要再向前一步,以犯上論處!暗衛!給本王守著翠巒殿大門,沒我允許,一個都不許進!”他大病初愈,弱小的身子根本經不住如此動怒大喊,他說完喘了幾口,才恢複常色。身邊兩名暗衛已裹麵現身,端立於翠巒殿前,猶如梟鬼,生人勿近。沒有人料想到天子眼裏,一個洛河郡主竟重要到讓他的暗衛在人前現身,眾人一下子沒了聲音。司崢回了口氣,才正色向暗衛令道,“守住殿門,違令者,立斬不赦。”
眾人怔楞,不自覺向後退了一步。
旁人都將他看做一個六歲的孩子。幾乎忘了,他才是那個權傾天下,握有生殺大權的穀悍主人。而那個眼下唯一能伸手攔他還不會觸怒龍鱗的人,正躺在翠巒殿內生死未卜。
國主司崢幼時尚且如此。若是成年,必將為一代梟王。
穀悍必盛。
門外那些焦急的聲音,慌亂的聲音,刹那間都隱匿在了各人心中對於穀悍王權的敬畏裏。
橙月接著產婆趕來。產婆是早前鄺毓尋了,事先請入宮中的。彼時薑玲瓏還笑話他心急。
“產婆和橙月進來。”禾悠然提高嗓門,在殿內指揮,“長柳留下,其他人出去!”
司崢回頭時,從門縫裏眼見榻上已染滿血汙,翠巒殿的殿門重重合上。
門口那幾人退也不是,留也不是,尷尬地站在原地,隻得陪著一起等待。雲錦提著兒子,讓他跪在司崢麵前。那孩子一看就是個硬脾氣,滿臉不屑,一聲不吭。
司崢見了他,簡直氣極,伸手就要推他。
“王上。”廣場上出現了一位玄衣人影,束發簡裝,足下帶風,步履淩厲,眨眼就到了司崢麵前。來人攔下他堪堪要觸到陸林的手,單膝跪地行禮,“切莫衝動。”
鄺毓這話是咬著牙根說出口的。
抬頭,正是一雙急紅了的眼睛。
“姐姐,姐姐她……”
從某種意義上來說,鄺毓是他眼前唯一能信的人。他的到來替他卸了氣,極怒之後,無措和害怕的情緒開始占了上風。司崢眼裏含淚,硬是逼著自己不讓它們落下,他猛地吸了吸鼻涕,抓著鄺毓,指著殿內半天說不出一句話。
“瓏兒等著救命,殿外切勿喧鬧,莫教裏麵的人分心。”他拍了拍司崢掌背,“其他事情,容後再說,好嗎?”
司崢點了點頭,可仍舊立在門口,絲毫不讓。
“禾悠然是當世名醫,他會有辦法的。”鄺毓強壓下自己快要躍出胸膛的心跳聲,穩住聲線,讓人把司崢的輪椅找來,抱他坐上去,“王上且耐心等等。”
話音剛落,殿門又被從裏打開,長柳端著盆滿是血的長巾奔出來,嘴裏高喊,“讓開,讓開。”
鄺毓忙往門縫裏探。
“你別看!”禾悠然氣急敗壞的聲音從裏麵衝出,“都別在門口礙事,多打些熱水來!”
鄺毓從來沒見過禾悠然這般急躁的模樣。
連他都慌了,那她怎麽辦。
打些熱水。對,要熱水!
他撒腿就跑,不消一會兒就提著滿滿兩桶熱水回來。手腳未停,又返身離去,第二次帶著蘇瑾僩一同前來,兩人,四桶。如是往複,第四次的時候,他身後跟了整個射聲營的人。不僅有提木桶的,還有端了火爐和火爐架子的。他們在殿門邊上直接置架燒水。
翠巒殿前的廣場上,交錯著密密麻麻的腳步聲,喘氣聲,再無其他。
殿內一直沒有產婆的聲音。
瓏兒怎麽樣了?
孩子又怎麽樣了?
鄺毓不敢想。他路過那推人陸林時,都想將他的腦袋給擰下來。
好在他還有理智。
整整一夜,長柳和橙月輪流,不知抱了多少盆鮮血淋漓的布巾出去。殿內竟還是沒有一絲動靜。
殿外的時間仿如靜止。
鄺毓充滿血絲的瞳孔一動不動盯著殿門,就好像下一秒它就會打開一般。
身後旭日逐起,破曉時分,一聲嬰孩啼哭劃破天際。
“小殿下生了!”趙蒔曦激動喊道。
他怔楞片刻,不知該喜該悲,聽著孩子哭聲漸響,腳踝上卻像是被灌了鉛,止步不前。
又是一陣漫長的等待。
翠巒殿大門被徐徐打開。
禾悠然滿身滿手鮮血,邁出步子,朝鄺毓示意,“隨我進來。”他說罷就往回去,走了兩步,發現身後沒有動靜,又轉身對上鄺毓欲言又止的臉色,歎了口,耐心回道,“進來吧。母子平安。”
這夜才終於過去。
鄺毓邁開步子跟上。
“你別動。”禾悠然路過司崢時,冷淡地阻了他正欲下地的腿腳,“先回去喝藥,睡覺。”作為司崢的主治醫師,他嚴聲吩咐。
一個兩個,都不省心。
鄺毓進門之後,他又將殿門合上,就幹脆倚著門框,努頭示意鄺毓自己往裏走。
產婆懷裏抱著一個繈褓,他視而不見,直直朝床榻邁步。
四周已被收拾過,床榻上拉著帳簾,顯然是換了一套新的。
他輕手輕腳地走近,吸了口氣,才伸手掀開帳子——薑玲瓏毫無血色,灰白的一張臉,勉強半睜了眼。
“氣……死……我……了……”她說得極輕,極緩,像是死而複生一般虛弱不堪,讓人根本無法想象這一晚在這殿裏到底發生了什麽樣的艱險。即便如此,她還是勉力牽起一抹笑,又立刻掛了相,朝他埋怨,“竟是兒子。”說完,便支撐不住,昏睡過去。
“大的是勉強保住。”禾悠然的聲音這才響起,“若不是一顆截魂丹吊著命,怕是這一遭從鬼門關回不來的了。讓她睡吧,往後還要細心調養。我開些方子,務必照單抓藥。”他說完薑玲瓏,頓了頓,再說孩子,“小的也是。不足月早產,又耽擱了時辰,且好好養著吧。養不養的活,還說不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