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四章

  兩人古怪的舉止很快便在民間傳開了。不知道是誰放的風,說韶華郡主養了一位懂醫的麵首,並且有逛義莊的怪癖。為母懷胎還總往至陰之地跑,不是見些死人,就是去洛河天牢同死刑犯打交道。甚至有人竊語,揣測是否孩子就是這麵首的,是她自己造的孽?

  民心和輿論真是神奇的東西,有點風吹草動,就能憑捕風捉影來顛倒乾坤。


  禾悠然不以為意,他一個光明正大喜歡住在藝坊裏的人,向來不太看重這些所謂的聲名和人言。要說唯一的困擾,恐怕隻是擔心鄺毓會不會因此找上自己麻煩。


  好在這段時間鮮少見著他本人,也不知道是不是晚上趁夜溜進過翠巒殿去看過薑玲瓏。


  反正他隻管準備動刀,救治這個小王上。


  他要做的是一件前無古人的事情。光是精心準備演練的過程就足以讓他興奮得忽略其他負麵影響。


  薑玲瓏耳邊也是聽到些風聲,她模樣惹眼,鮮少微服,信息大都是夜裏鄺毓過來見她時,一同帶來的。


  天牢和義莊都並非常人能去的地方,那些流言虛虛實實,誇大細節,一想便知是有人刻意而為,為敗壞韶華郡主剛樹立起來的德行。


  殺人剖腹同割地分田一樣,雖一壞一好,但都並非什麽易事。很容易讓人形成主觀偏見。


  薑玲瓏表麵上不動聲色,鄺毓在底下加緊調查,務必要將漏網之魚一網打盡。


  坊間流言雖多,但天牢裏的死囚們卻格外喜歡見到這位拿他們身體做實驗的郡主。


  這位仙子娘娘從來聲清音柔,拿著極品玉石製成的玩意兒朝自己胳膊裏推針,竟一點不疼。原本他們以為會受些皮肉之苦,不想卻隻是試探他們是否會身體麻木。郡主每次用量都很微小,似乎生怕害了人命一樣,待到麻藥起效,還會道著歉地朝人肚子上劃道口子,認真記下他們的感受與藥效。有些劑量給得少了,一劃就痛,她還格外緊張,一個勁賠禮,親自去幫人處理傷口。


  這些死囚大多是糙漢子,誰身上沒有個傷痛,原本這一刀劃得,對他們來說就若蚊咬,假如之後能額外改判,那真是一筆太過劃算的買賣了。


  但死刑犯畢竟是犯了重刑,薑玲瓏每次過去見到的都是被五花大綁,或是被鐐鉛製住手腳的大漢。加上禾悠然在,倒也不怕有人對她懷有什麽歹念。


  事實上,她在第一次下天牢之前,牢裏的漢子們大都起哄,誰人不垂涎郡主美色,可真見了本人與之相處後,竟都沒了想法。在不見天日的牢裏和一幫男人關得久了,突然來了個脫俗清麗的小女孩,每次都輕輕拍著自己筋脈,柔聲哄著說,我打針不疼的,很快就好,並且當真手勢精妙,擱誰誰受得了?隻要薑玲瓏在,大夥兒都不自覺地也輕聲細氣起來,心眼裏就怕稍有怠慢,明天她就不來了。


  去了幾日,薑玲瓏發現牢裏的死刑犯沒有她想象的那樣凶神惡煞和變態乖張,也就慢慢和人聊起天來,才發現這裏大多是犯了軍法或判了文字獄的人,絕大多數都在兵營裏當過兵。其中有一個是年初過年回家喝大了沒有及時回營,以逃兵論處,等著秋後問斬的。後來她特意問了陸濤,才知那些手上有人命的殺人犯都是斬立決,洛河城內絕不姑息。


  原來大家本來就不是什麽罪大惡極之人。


  薑玲瓏心裏不是滋味,雖說是自願試藥,但她不想真的弄出人命,推針的時候也就更加謹慎,她心裏希望這些友好地大漢們還能有一次生的機會。


  她的謹慎在試藥這件事上也有了不小收獲。如今已能精確控製麻醉的藥效維持在三個時辰之內。偶爾會見人藥效過後醒來有惡心嘔吐的反應,但一個時辰之後便自行恢複,不算大礙。這都歸功於禾悠然的精心調配,麻醉劑以眼下條件來說純度已經屬於到頂了。


  她這一忙,也沒顧上同司洛打招呼,她三哥走的時候還是自己跑去義莊和她道的別。司洛留下了從虎門隊調過來的鐵騎以防萬一,臨走前看了陸濤的布防,確認無誤才快馬加鞭地趕回都城。


  如果不是宮裏有事,薑玲瓏知道他是寧可在洛河多呆一段時間的。


  一切順利平和的表象之下,實則暗潮湧動,民間傳言已經越來越離譜,要在對方猜測到他們真實意圖之前將司崢治好。眼下留給她和禾悠然的時間已經不多了。


  一眨眼已是十月末,眼看天氣開始寒涼。


  薑玲瓏和禾悠然剛從義莊下來往回走。他們有暗衛跟著,出行便不帶旁人以免橫生枝節,司賢在這段時間守在翠巒殿,美其名曰要與王上議事。


  禾悠然給司崢調配了新藥,用以延緩發作,好讓他沒那麽辛苦。薑玲瓏在時還能借口說是安胎藥,送入翠巒殿究竟給誰喝了沒有定論。她如今頻繁出宮,王上舊疾發作,郡主棄用宮中醫官,改用坊間大夫的消息便不脛而走。這個坊間大夫還是傳聞裏郡主寵愛的麵首。


  他們兩人一路上山,剛到無事宮門口,卻見陸濤眉頭緊鎖立在中央攔著她的車輦。


  “都尉何事?”薑玲瓏下了車,才見他手中拿著詔令。


  禾悠然慌著薑玲瓏孕肚,也是下車護著她身側。陸濤眼見,不由嗤鼻。


  “太後懿旨,王上野遊多時,學業荒廢,還望早日回宮理政。”陸濤冷冰冰地複述。


  薑玲瓏覺得奇怪,給司崢的懿旨,陸濤守著宮門給我做什麽?見他神色冷淡,才明白這人大約是對自己誤解頗深,唯恐是自己禁著小葡萄不讓走。


  “既是太後給王上下的懿旨,陸都尉呈給王上便是。你我皆是人臣,又豈能左右君王?”


  “……郡主,下臣敬您割地分田,給洛河百姓造了福祉。”陸濤猶豫再三,還是說出了口,“但王上本有舊疾,理當由宮內熟悉病情的醫官醫治,洛河軍機之地,條件總比不上王宮內院。王上年幼,本就造不出什麽風浪,何必將他挾在身邊?”


  “你逾矩了。”薑玲瓏冷下聲來,她無法同陸濤解釋其中緣由,更無法說她準備通過在小葡萄肚子上拉一刀,用傷害他來救治他。誰能信傅氏母儀天下,卻心腸歹毒?誰又能對剖腹之術有十足信心?她和禾悠然練習了將近兩個月,才剛把整個手術流程練熟,仍舊隻有一半把握。莫提旁人知道會作何感想。


  鄺毓說的沒錯,要救司崢,並非萬事俱備就行的。洛河城裏如今尚無東風。


  “陸都尉向來治軍嚴明,安城有道,斷不會私截太後懿旨來找本宮。想必是王上那兒的反應令你不滿?王上年幼,但並非無知小兒,”薑玲瓏提醒後不再多說其他,“你向王上諫言便是。”說完與他錯身,也不去拿該給司崢的懿旨,同禾悠然並肩進去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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