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六章
“人證?”薑玲瓏還以為他要問什麽,“當日我府中上下,如何遭暗影迫害,梁王如何向我威脅的,可要我一一道來?”她絲毫不懼,走近馬旁。
“郡主所指,不過是你的一麵之詞,”他人在馬上,但欺身湊近薑玲瓏,鐵麵後的眼睛越發猙獰,“這婚,你逃不了的。”話剛一出口,卻沒料到薑玲瓏會對自己出手,他不及躲避,再回身時,卻見鐵麵已經落在了她的手裏。
“看來梁王負傷頗重,連我一個小女子,都能搶得了你的麵具。”她調笑,聽聞周身人群見著那張臉又是一片嘩然,接著說,“若不是要至遣雲山莊於死地,梁王犯得著如此大張旗鼓,甚至殃及自己?梁王,不解釋解釋這傷?”
梁雁染豁然露出的另半邊臉麵容全毀,因肌肉扭曲而造成眼瞼外翻,一顆眼珠子像是沒了眼皮一樣,嵌在眼窩處,模樣醜陋可怖,怪異又陰森。他顯然是接受不了自己的模樣落於人前,捂著半邊臉,還沒有朝薑玲瓏開口,卻聽見對方刻意嘲諷,“嘖嘖嘖,傷城這樣還沒能殺了我,滅了整個鄺府,梁王,冤不冤?恨不恨?”
梁雁染咬牙切齒,他右掌一撐,從馬背上騰起,凶相畢露朝薑玲瓏一掌打去,“一國帝王,本就予取予奪,要什麽分說!”
圍觀的百姓像在看折子戲般,見狀驚呼,眼見一掌就要擊上,眾人雖不知真相,卻也覺得緊張,都屏著息,卻見美人郡主被人從身後一把攬住細腰躍起,來人左手護下新嫁娘,右掌生生接下梁王一掌,對掌之後,梁王落地,看看後腿兩步才算站穩,忍不住,咳了一口血出來。
沒來由的,百姓們見一個別國郡主無恙,竟鬆了口氣。再去看他們的梁王,此人已同當年登基巡城時的謙謙君子模樣相去甚遠,可以說是判若兩人。隻見他也不再遮掩,猖獗地當眾笑道,“薑玲瓏,你在我霖國土地上同我談王法人道?我殺你,殺鄺府滿門,那又如何?在這霖國,我就是天理,就是王法。”他振袖一揮,下令,“給我拿下!”
一時間,從那些轎夫,樂隊,和抬箱的下人裏竄出幾十號人,抽刀向周圍砍去,但凡在迎親隊伍裏不是宮裏出來的人,都成了他們目標。百姓見狀才發現情況不妙,紛紛叫著逃竄,一時間人擠著人,人又踩著人,危險混亂。在這混亂之中,還有不少人逆著人流鑽進混戰的迎親隊伍,不知是誰開了被丟棄在地上的嫁妝箱子,裏邊兵刃箭羽一應俱全,紅衣的衛兵還未反應過來,那些兵器已被一眾布衣哄搶而空,操著刀往自己身上劈來。那些背了弓箭箭筒的布衣統統往街邊店鋪的高處而去。
薑玲瓏環顧,在人群裏見到長柳帶橙月躍上了街邊酒樓,見到一個精瘦高個的布衣躲著追兵往高處躍,正朝遠處打著手勢,又見瑾僩正與人酣戰,儂語正指揮弓箭手門去各自地點,再回神時,又是被人抄著腰帶著跑。可這一次,不是逃跑,她感受到他手力蒼勁,正帶她劈劍殺出重圍,眼看與梁雁染隻有一身的距離。
梁雁染被扮做侍衛的暗影護著,細看那頑抗的兩人。那刀疤臉功夫與殷實菅不相伯仲,自己定不是他的對手,但再好的身手也抵不過軍馬之礪,梁王宮近在眼前,宮門內錦衣衛傾巢而出。
薑玲瓏這麽短的時間從哪裏找來這麽一個高手?他看著那人眼神堅毅,劍勢淩厲,這麽多人偏偏奈何不了一個獨臂的劍客,心裏不由憤恨,“殺了薑玲瓏!我要一個不留!”
果然,當劍指薑玲瓏之後,那刀疤臉開始有些力不從心了。梁雁染看出他是一丁點傷都不要薑玲瓏受,雖護得死死,卻也被人包圍,逐漸沒了上攻的空間。梁雁染剛要發笑,就見人隙之間,他調轉劍柄,反手握劍,一個降身,那一圈衛兵被瞬間攔腰,如開花般在他周身一圈應聲倒地。
這個招式,梁雁染又豈會不識。他渾身由著怒意氣極發抖,咬著牙根逼出他的名字,“鄺——毓——!”自己變得如今這般模樣,他竟還沒有死!梁雁染朝著他的暗影和錦衣衛大喊,“都朝著薑玲瓏下手!我看他能護得了幾時!”
話音剛落,遠處卻有隔空傳音,鑽入眾人耳裏——“給本座住手。”
一時間,梁王人馬都停止了攻擊。蘇瑾僩他們便也暫時收了手。
殷實菅坐著輪椅,由人推著走來,他確實斷了一條腿,但仿佛對他來說絲毫不造成影響。眼前血流滿地,他卻始終安之若素。片刻,便來到梁雁染麵前。
“王上,小的腿腳不便,護駕來遲,還望王上贖罪。”他在椅中欠身行禮,恭敬得很。
梁雁染見他來了,難掩開心,忙讓人讓出一條道來,好讓殷實菅過來自己身邊。
“殷公公辛苦了。”
“哪裏的話,”殷實菅手中綠著拂塵,被人推近梁雁染,卻始料未及般忽然執起拂塵一把將塵柄打進梁王腹中,見著血從梁雁染腹中流出,才和藹一笑,“是王上辛苦。”
“殷實菅?”梁雁染手捂下腹,朝殷實菅的麵前倒,被他出手扶住,又轉頭望他,至死不明,“為什麽?”
“殿下越界了。”殷實菅撫了撫梁雁染的背脊,湊近他耳邊陰陽怪氣,“霖國的王妃,不可動。”
言畢,殷實菅慈容盡消,麵無表情將他丟去地上。
竟沒有一人敢上前攙扶。
“諸位城民,諸位百姓,”他遊刃有餘使著隔空傳音之技,“本座跟隨先帝數十載,先帝遺詔也是當著本座的麵親筆書寫蓋章。遺詔所立,曌王以安,純良溫厚,天資聰穎,酌立太子,繼任國主之位。梁王殿下罪己詔中,毀遺詔,汙忠良,殺手足,樁樁件件句句屬實,便不加贅述。先帝恩賜銀絲玄鐵拂塵,肅清國中邪風。”他說著震開塵柄,從竹製的塵柄中露出烏黑玄鐵,細看,上刻王印,證實所言不虛,“王族家醜給諸位見笑了。既然真相已然明了,曌王當為國君,為國為民,為天下之主。”
話音剛落,就見不遠處宮門大開,梁以安身騎駿馬,一襲煙紫殿服稱得他從未有過的尊貴雍容。那些方才混戰時來不及逃離而躲去四周酒家店鋪的布衣們此時紛紛探出了腦袋,今兒這事可比任何一台戲班子的活都精彩,他們越驚越懼就越好奇,都想看個究竟。
梁以安翻身下馬,來到錯愕的薑玲瓏麵前,將刀疤男與她分開,又和煦地執起她手,莞爾一笑,“本王無用,讓郡主受驚了。且莫讓這場鬧劇影響了兩國交好,既然兩國已有和親之盟,本王自然不會背信毀約。霖王妃的位子,始終是你的。”
他辭色溫油,牽著薑玲瓏的手也是溫暖,可薑玲瓏卻偏偏害怕,想要抽手。
卻被他緊緊攥住。
“無關人等,”他掃過方才護著薑玲瓏的刀疤男,冷聲道,“且退下吧。”
薑玲瓏回頭望向鄺毓,卻見他也是不明所以,便知他與此事無關。她隻覺得一顆腦袋天旋地轉,眼看著要被梁以安牽著走了,她硬著頭皮甩開梁以安,脫口而出,“我不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