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副將還能有誰?


  薑玲瓏聽見通傳,便向梁以安告辭。


  她同入帳的鄺毓錯身而過,堪堪被兵士推出帳外。隨行的丫鬟長柳一直在帳外等候,見薑玲瓏出來,忙迎上去,“夫人,方才見莊主進去了。”言下之意是詢問要不要稍候和莊主一同走。


  “我們先回吧。他們有正事要忙,”薑玲瓏不過是和鄺毓打了照麵,連問安都沒,就著急回自己營帳,“我也該換藥了。”


  鄺毓入帳作揖,心裏卻泛著古怪,她比預計的時間早了兩天到達,一來先見的竟是梁以安,還有剛才,明明看到自己卻假裝沒見到,連招呼都不打,是何道理?又見梁以安已鋪開布防圖,隻好當下收心,先商討軍務。


  梁以安並非隻曉得紙上談兵。他與鄺毓知道穀悍鐵騎驍勇善戰,威名遠播,總數不過五百人的精銳,個個都以一當十甚至當百,鐵騎隊現任隊長是穀悍八王爺司秦的三子,司洛,其武藝更是卓絕,說是以一當千都不為過。原本梁以安想一探虛實,料想隸屬王族的鐵騎隊斷不會將全員派上,就計劃以初戰逼得鐵騎上陣,好準確估算對方兵力。實話來說,若是鐵騎隊有超過兩百人參戰,按眼下旭陽的兵況,是不足以抵抗的。可今日上午,穀悍軍眼見討不著好處就立刻退兵,霖也不好貿貿然深入腹地,恐有埋伏。


  故此,兩人便要更換策略,以搶攻搶占礦山機要為先。可他們手頭關於礦山的資料遠不如穀悍人掌握得多。畢竟在發現礦源之前,這座山在霖國地圖上不過是一處荒山,連個像樣的名字都沒有。


  這樣下去,會成了持久的消耗戰。


  霖國能耗,梁以安或許也能耗,但鄺毓卻不能。同意薑玲瓏過來是想將她護在眼皮子底下遠離梁王,而遣雲山莊若是一直無主,他怕見彌麵對梁王人馬和手段,抗不了太久。


  他打算趁夜裏帶一小隊精兵潛去礦山先探一探路。霖國的旭陽軍僅知如何走去礦源,卻因穀悍阻撓,還未來得及談得全部礦脈和整個山勢,他隻能依靠一個巡防兵平日的巡防記錄和當下口述來判斷行軍線路,盡量避免暴露。


  梁以安接受了他的提議,但要求三個時辰之內無論成果如何必須折返,不然他便舉兵直攻礦山,靠兵營人數優勢來做一場快攻。


  鄺毓出發前本是要讓自己心無旁騖,可腳步卻還是神使鬼差地晃到了她的營帳邊。他偷偷立在她的帳後,躲開門口通傳,隻是望著她帳中燭火和朦朧剪影。


  “夫人,要不要去向主子請安?”


  “不要了。”


  “您多辛苦來這兒,路上嫌主子安排的客棧出城不便,隻住沿途驛站,不就是為了早些見上主子一眼,怎麽現在又……”


  “誰說我要見他了?沒見我一來先見的是曌王嗎。”


  “夫人這些女兒家心思長柳豈會不知,若不是掛念主子,您這一路上怎會拿著這平安符片刻不曾離手。”長柳笑道,心裏奇怪這兩人本就是夫妻,夫人怎麽還害起羞來。她實則是綺羅坊的丫鬟,接待的坊客三教九流都有,說起話來自然比莊子裏的女侍多了些江湖氣。這幾日照料薑玲瓏,將她的平易近人和不似官家小姐那般嬌氣的舉止記在心裏,對她也生出幾分歡喜,不自覺的,便瞧她像瞧自己姐姐一般。


  “你別胡說。”薑玲瓏嘟噥,將平安符收進袖裏,“況且不是已經見過了麽,在主帥帳裏。我看你主子氣色不錯,精神挺好,今天城防軍剛剛打完仗,必定勞累,咱們別去添亂。”


  她可不是乖巧。這分明是避而不見。鄺毓在外聽得臉上悻悻,也不知道這平安符是不是給自己求的。


  若不是時辰將至,要出發探路,一定得進去問個清楚。他這般給自己找了個沒有深究的理由。


  漸漸,更深露重,夜入得深了。


  薑玲瓏在夢中感到被人推搡,一睜眼,立刻被人蒙住嘴,當即嚇得完全清醒了。


  眼前坐著個蒙麵男子,夜色之中,隻見他雙目有神,盯著自己的臉不斷打量,悄聲問,“你是何人?”


  薑玲瓏心想,這難道不該是我問你才對嗎?又見那男子發話,“我將手放開,你輕聲答話,我不傷你。”


  她點點頭,表示同意。


  那男子果真將手放開。


  薑玲瓏在大聲呼救和小聲應答之間,斟酌一下,選了後者。畢竟可能在帳外兵士趕到前,她這一呼救會把自己給嗚呼了的概率很高。而眼前這人,似乎對她隻有好奇,沒有敵意。她聽不出來者口音,想著總不會是穀悍士兵孤身擅闖敵營,便猜想是霖國人甚至或許是營內某個不相熟的人。


  “我是你們副將夫人。”她故意如此回答,去瞧他眼色。


  那人不為所動。


  “……你可認識洛依依?”


  “認識,”薑玲瓏麵露困惑,沒想到他有此問,“她是我娘。”


  那黑衣人神色明顯動搖。他又盯著她看了幾眼,像是確保自己已將她的模樣細細記下,才拿出蒙汗布,迷暈了她,匆匆離開帳子。


  薑玲瓏早晨醒來,若不是因為感到些許頭疼,定會以為昨晚是一場瞎夢。她不知道要不要和鄺毓講,想想自己的娘親和軍務無關,似乎不該打擾。又覺得偌大一個兵營有人闖入自己帳內卻無人察覺,似是不妥。安全起見,她還是去找了鄺毓,得知副將在主帥營內,便朝那邊去,得了通傳,一入營就看見他兩拿著一副畫像在說些什麽。


  畫中人身形與見彌類似,也屬消瘦,看起來卻應比見彌高些,骨架更大,鋒眉下一雙眼睛炯炯有神。


  “這人我認識。”她不自覺說,那兩人便齊齊回頭望她,而她心裏漾出一絲不安,“他昨夜來過我帳裏……”


  果然,那兩張臉瞬時不約而同沉了下來。


  “昨夜有人闖你帳內,怎麽你不一早告訴我?”鄺毓憂心,“他去你帳中作甚?”


  “他來……”薑玲瓏一時不知這麽講清,“向我尋人,可能。問了我幾個問題,就走了。我本想喊人,但他將我迷暈,我就睡過去了……”


  她看看鄺毓,又瞧瞧梁以安,兩人臉色告訴她,她可能捅了簍子,回話的聲音也越來越小。


  “你確定他之後就走了,沒有做其他事?你帳裏可有丟了什麽東西?”


  薑玲瓏搖搖頭,回說沒有,又問,“此人是誰?我看他不像惡人。”


  “是不是惡人倒不清楚。”梁以安將畫像對著薑玲瓏展開,示意她仔細瞧瞧。


  她瞧過人身,目光再移向落款處,背脊一涼。


  她又轉向鄺毓確認。對方點了點頭。


  “若真是此人夜闖旭陽兵營如入無人之境,那該比我們想象得更難以應付。”梁以安皺了眉心。他知道鄺毓武藝超群,但即便是他,也不會冒險獨自夜闖穀悍兵營。他一時無言。


  三人麵色各異,卻都算不上好看,營帳內片刻靜默,似乎隻有那畫像落款處隱隱發著嘲笑之聲。


  薑玲瓏努力在記憶中尋找這落款上的信息。


  而一幅讓人愁眼的丹青,所畫之人不過寥寥四字——穀悍司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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