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鄺毓這些天又不見人影。


  見彌說有批貨非常貴重,莊主親自出城去押了。


  見他說的模棱兩可,她便也沒有多問,隻是說自己要學騎馬。


  “這成馬高壯,萬一夫人有什麽閃失,小的可擔當不起。”見彌恭恭敬敬,“要不還是等主子回來再定?”


  薑玲瓏因此悻悻,本想對組織有點貢獻,學會騎馬之後,萬一逃跑也不至於拖人家後腿,但見彌這態度,她想想算了,也不著急這一兩天,就想幹脆去街市逛逛。


  橙月因著上次夫人被擄的事情,現在但凡薑玲瓏出門,她都要跟著。薑玲瓏今次有自己打算,想著獨自行動,就將她推給見彌,說是要搞不定,她就去騎馬,見彌自是知道夫人有儂語跟著,出不了大事,也就將橙月攔了下來。


  “姑奶奶,我哪兒敢拿夫人安危冒險呀,”見彌和橙月在府裏一起長大,情同兄妹,自然連哄帶騙,“你去你也不會功夫,我讓唐首領找兩個護衛在後頭暗中保護,保證你主子開開心心出去,平平安安歸來。成不?”


  薑玲瓏可不是開開心心出去了麽。


  她去了城南布莊。


  都說城南布莊貨品最全,她這是要精挑細選,找個韌性佳透氣性好的,充當繃帶。


  帶著橙月就得解釋,為什麽綾羅綢緞不瞧,偏偏看些素織。一個人去,她還能到處閑逛,物色物色各府適齡的小姐也不一定。


  布莊比她想象得要熱鬧的多。多是各府各家的采辦在此處挑貨,有些定了還要重新紮染金繡,落定和驗貨的吆喝聲起此彼伏,堂口的鵬掌櫃一見一身簡裝的薑玲瓏便迎了上去,一口一個夫人的,叫得親切。


  “掌櫃怎麽識得我?”她為的避人耳目,特意穿得素衣,身上什麽首飾都沒戴。


  “怎麽識得了?”鵬掌櫃眼珠子一轉,“咱們做生意的,來了都喊老爺夫人,您往裏挑,挑順眼的小的派人給您送去府上。”


  薑玲瓏上下打量了掌櫃一番,見他生意紅火,卻對她一個素衣夫人熱情招待,必然是有隱情。


  怕不背後又是遣雲山莊的盤子。


  她頓覺無趣,入莊挑了幾匹合適的布樣,掌櫃沒要定錢,直接記了賬,差人送去她府上了。


  對,連府衙在哪兒都沒問。直接抬了貨就走的那種。


  薑玲瓏采購任務完成,想起左賀的府邸就在城南主街,依稀記得他家小女也有十八了,想著要不就去丞相府周圍轉一圈,便往那個方向溜達。鄺毓今年多大了?她走著走著,才發現其實自己不太了解這位名義上的夫君。看他模樣,說二十六七八都可以,十八歲的姑娘配他會不會太小了?


  她犯著嘀咕,悠悠就到了左府門口。黑梁白牆,配的是黃棕色的門,簷上匾額金字提著“左府”二字,多少有些違和。她瞧著別扭,又走遠了些,到街對麵去細細地觀察,心裏咯噔一聲,感到不適。


  左賀的丞相府,不就是以前的鄺府嗎?左賀上遷繼任丞相一職,自然搬進了往日的丞相府,鄺府的鶴紋自然是常用黑白兩色,想必這左賀當上丞相後將大門和匾額換了,迎合自己喜好。


  左家一路由梁王提拔,因從前也並非大姓,甚至於連家紋都不曾有。


  就是這樣一戶人家,在當朝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用著鄺家的東西,卻沒有鄺家的氣度。


  她想到自己父親也算是靠她在曌王那兒“買”了個官,左家靠諂媚梁王步步晉升也非難事,當下便打消了要給鄺毓相親的念頭。


  要是讓鄺毓麵對左家上下,豈不是在讓他難堪,教他難過。


  這麽一考慮,她挑了挑眉,舉步欲離,心裏還喃喃,還好自己懸崖勒馬,讓腦袋多迂回了幾下。


  “鄺夫人好閑情啊。”


  身後有溫潤男聲招呼,這風流倜儻又討人厭的聲音,整個都城隻有一人。


  薑玲瓏回過身。


  果然。


  手持折扇,翩翩君子般立在她麵前的梁雁染,正朝她和善點頭。


  她剛要行禮,卻被折扇的扇骨一把扶住,就聽梁王親和提點,“今日微服私訪,鄺夫人莫要行禮。”他欺身靠近薑玲瓏,“正想去城郊走走,既然碰見了鄺夫人,不如一同踏踏春吧。”他言辭溫和,可手中折扇卻方向一轉,抵在了薑玲瓏的腰際。


  薑玲瓏便在他的“盛情難卻”之下,隨行在側了。


  她是第一次這麽近距離見梁王。


  一個男子,膚白勝雪,唇若櫻瓣,說起話來音色動聽,恐怕旁人是無論如何都無法將他和詭譎殘忍這四個字聯係在一起的。


  一如現在,他走在集市之中,漸漸出了城門,一路竟走出了信步閑庭的感覺。


  “鄺夫人怎麽出府都沒有下人隨從?”他問得漫不經心,卻又語帶關心。


  “都城民風良善,怎需護衛隨同,臣婦也是在莊子裏悶得慌,獨自出來透口氣。”她隨在他身邊,答得滴水不漏,“您不是也獨身一人麽?”


  兩人已踏上一座小丘,四下無人的,隻有春時的青草香在風裏繾綣。


  他笑了。


  “你知道本王前不久出宮巡防,剛遭刺客,啊,對,就是錦衣衛失禮於鄺夫人那次。”他也不瞧她,似是在對前頭空氣自言自語,“如今出宮自然是跟了人手的。”


  “王上言重了。那次是臣婦受了驚嚇,攪了搜查。”


  她見他始終是帶笑,但那笑容卻是隱隱在失去溫度。


  “鄺夫人有沒有想過,”這次他停了腳步,盯著她,遊離出一絲古怪,“同是臣婦,曌王妃的位置可比一等公夫人來得舒坦。”


  “王上這是何意。”薑玲瓏被梁雁染盯得下意識退了半步。


  他的目色之中蘊著戲謔與獵意,像是看著掉入自己爪牙的獵物,思考著如何在她斷氣之前,把玩一番。


  “書言即使嫁去千彰,她心裏記掛的,隻有你家夫君一人。”他悠悠開口,聲音不鹹不淡,“她此去千彰,是再也回不來了。”


  他一雙狹長的鳳眼,緩緩地,從下至上,打量過薑玲瓏,卻在她咽喉處逗留許久,“茅草屋也好,瞬草也罷,我知道書言對你做了什麽。”他目光慢慢上移,再次盯住薑玲瓏的眼睛,直到她熬不住,目光略略偏移,逃避他直視的視線,“舍妹的願望,為兄總該替她實現才好。”


  “臣婦聽得糊塗,”她不自覺的回避,無法和他對視,“瞬草是怎麽回事?還望王上示下。”


  他鼻息中帶出了一記輕笑。


  “薑玲瓏,”他逼近她,“你可知我王弟心悅於你?”他姿態遊刃有餘,在她耳邊威脅起來溫柔得可怖,“若你願意成曌王妃,我自留你性命。若你繼續當你的鄺夫人,恐怕,將命不久矣。”


  他見她神情一滯,更是玩心大起,手中紙扇在掌中一旋,便抵上了她的下巴。輕一施力,薑玲瓏一雙鹿眼便進了自己眸中。


  “你這雙眼睛雖算不上嫵媚,倒也生得標誌靈動。”他伸手,整個手掌附上她的臉頰,拇指在她眼窩處悠悠摩挲,“你說,要是剜了你的眼,我王弟還要不要你?”


  薑玲瓏彼時麵對芙蕖的刁難,還能迎步上前獻計,麵對渾身淌血的蘇瑾僩也可以冷靜判斷局勢,可麵對手中不過隻有一把紙扇的梁雁染,她卻害怕得連逃跑的腳步都提不動。


  拇指頂得她眼窩酸疼。


  可她竟感知不到。


  那人已經扼住她的脖子,她感到自己頸上一窒。


  “不躲麽?”他始終語調輕柔,可手上的力氣卻一點點地加重,逼得她咳出一聲。


  他笑著搖頭,覺得她不過是普通貨色,那隻撫著眼窩的手驟然一抬,眼看就要落下紮進她的眼裏——


  “你別過來!”


  她忽然極力大喝一聲。


  他以為她是駭極一時而呼救,卻不知這是她對儂語的急令。


  那些暗影,那些消了籍的流鬼,隻要一個現了形,鄺毓就再無勝算。


  隻是一雙眼睛而已。止血消毒之後,還是能活命的。她越是安慰自己,越是害怕得發抖。


  隻是疼一下。別怕。別怕。很快的。


  梁雁染看著手中的美人因著恐懼在極力克製著顫抖和竭力保持著呼吸的樣子,漸漸地,她實在忍受不住,閉眼放棄抵抗,眼角的眼淚劃過自己虎口。


  他唇角勾起,肆意,傲慢,無聲地笑了。


  再抬手,目光狠厲,直直朝她眼窩剜去——


  “呃!”


  薑玲瓏閉眼窒著息,忽地感覺自己頸上力道一鬆,一聲呼痛聲傳來,她還沒來得及睜眼,就被人抄起腰線,在空中旋身幾圈,再穩穩落地。


  再睜眼時,藏在眼裏的眼淚糊了她的視線。她拿袖子擦幹淨,才見梁王已離自己三丈多遠,正捂著肩頭。她回頭還未及分辨,就見身邊人已衝出去,——“微臣遠見夫人同一男子拉扯,一時情急,隻想稍作警告,未知是聖駕,傷了王上,望王上降罪!”


  他雙手抱拳,堪堪跪在梁雁染麵前,低著頭,額間碎發遮擋著眸中隱忍,隻聽是聲色誠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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