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慶殿之上依舊和樂,宮宴素食有很多巧思,配上平時不多見的佳釀,日頭還未落,已經酒過三巡了。眾臣或是攀談閑聊,或是和著宮樂賞著舞姬打著拍子,這一派歌舞升平,仿能掩蓋在霖國國主寢宮的血滴之聲。
梁雁染見完使節便換下血袍,穿上一件藤紋新衣,徑自回去慶殿。殷實菅自然是在善後。千彰王活要見人,死要見屍,既然奕王妃嫁入千彰王族,便是禮藏,也要和奕王同穴。
他再入席時,眉眼已染上些許溫度,又變得笑容可掬起來。
“既然一等公夫人有如此救急之法。本王倒有個不情之請。”他向薑玲瓏笑問,“等過兩日,可否入宮教導我宮裏醫官這般手法?也好讓霖國醫者醫術再精進一番。”
薑玲瓏剛要開口,身邊人卻搶了先,“此乃內子之幸,”鄺毓作揖,“承蒙王上抬愛。正巧王上尋的地宮圖臣下也為您找到,還未及稟報。不出意外,這兩日應能到達都城,屆時臣下攜內子與寶圖一同覲見。”
“毓卿辦事,本王向來放心。”梁雁染聞言展顏,“如此甚好。”
不過半刻,殷實菅已碎著步子回來。他到梁王身側,俯身密語,“主子,妥了。”
國主大人便點了點頭,起身又同眾臣歡飲一局。
薑玲瓏趁著眾人歡鬧,有話想問鄺毓,卻被人捏了捏手心,“夫人有話,我們回府去說。”他溫柔地替她添了茶,不露破綻。
席間,左賀曾問公主去向,眾人才覺古怪,素來喜愛宮樂酒宴的芙蕖公主,怎麽直到快散場了還未見回來。梁雁染隻是稱被千彰使節迎回,此時該已出了都城了。多半臣子鬆了口氣,他們放心的倒不是粱書言原來無恙,而是這個女霸王終於被接走了。是以,雖覺突然,但也無人再細問下去,月升之時,宮宴便散了。眾臣在各自府中與國君一同食齋三日便可。
祭天宴,宴請百官,凡是五品以上官員都能入宮同飲同歡。一品二品的大臣與朝中權貴自然在慶殿大殿上得幸伴駕。三品及以下官員,也在慶殿之外享宴,不過是日頭曬了些許。
薑玲瓏跪坐得腳都麻了。一時起不來身,望著鄺毓,臉色有些尷尬。
“你別,你別動我!”她咬牙切齒,卻擋不住一雙手向她酸麻的雙腿靠去。
“揉一揉,好得快。”鄺毓壞心眼地笑,見到對方最終放棄抵抗,露出一副視死如歸的表情,覺得有趣得緊,可雙臂卻改了方向,將薑玲瓏一把架起,“不揉也沒事,那夫人便靠著為夫,慢慢走吧。”
他的聲音好聽,那一點點捉弄,薑玲瓏便沒太嫌棄,任他攙扶往外走去。
鄺毓這家夥肯定是故意的。仗著自己長相好看,聲音好聽。
邊走她還在邊憤憤地想。
“玲瓏?”
耳邊一聲熟悉喚聲將她思緒拉回。
她見來人走近,才開始後悔。
怎麽忘記了,自己的爹好歹是個四品的撰官,宮宴他老人家一定會在呀。
看旁人已經散得差不多了,薑玲瓏心曉,這是在刻意守她呢。
薑衡年歲已高,麵上愁容一罩,說是自己爺爺恐怕也有人相信。畢竟她與長子薑翠郎相差了十多歲。
“爹爹。”她低頭應聲,回避著目光也不看他。
“好女兒啊。”薑衡見鄺毓在旁,尤覺時機正好,“還有我的賢婿。”在丈夫眼下,料想小丫頭自然是害怕被敗壞名聲,便自顧自說了起來,“你這一出嫁,回門日都沒來。我與你兄長甚是想念啊。”他自覺自己作為人父,鞭策鞭策自己孩兒總是有理的,“為父寫了許多書信給你,你不但不回,連你兄長三番四次前去探望,你都不見。雖說你現在嫁了人,是風光的一等公夫人,但做人不能忘本啊女兒。翠郎他近日困難,身子也不如從前,都是一家人,你又怎麽能冷眼旁觀?”他瞧了眼鄺毓,更是挺直腰板,“如此為人女,將來又怎麽能教好自己的孩兒?”
“我沒收到過什麽信件。也不知道兄長來過府上。”薑玲瓏淡淡回到,莫說她確實不知,就算知道,多半也是想躲著不見的,“您也看到我既已嫁人,有怎麽能和一個賭鬼拉拉扯扯,有損我夫君的門風?兄長若是真來府上,怎會沒人通傳?怕是他賭輸了銀錢,喝酒解悶,醉了,走錯道了吧。”
“你這是何話,敢這樣詆毀你長兄?!”薑衡人前總還留著體麵,但他的長子猶如他的逆鱗,可是經不得人說一句不是的,更何況還是在王前紅人遣雲山莊莊主王侯一等公麵前。薑玲瓏這一下,可是激怒了他,更是破口大罵起來。
鄺毓剛要動作,卻被薑玲瓏拉住,她等他將那些難聽的惡言罵完,仍舊淡淡回道,“我隻是在澄清事實。您以後也不要再寫信給我。我夫君當日下的聘禮,隻要兄長不賭,一生夠用。即便是揮霍無度,也可糜爛活個十年。看在您給我的陪嫁份上,我不與您爭執。且與我兄長好自為之。”
她出生以來頭一次這般平靜又有著十足底氣地在自己父親麵前說話。
“您也別在我夫君麵前說些瞎話。”她反正是巴不得鄺毓對自己好感不再,說起話來特別的十拿九穩,“反正我什麽樣子,鄺毓娶了我,就得受著。”
她根本不給薑衡回嘴的機會,說完便拉著鄺毓出了殿門,兩人往宮門走去。
薑玲瓏聽見背後模糊不清的罵罵咧咧,也沒往心裏去,而鄺毓會武,聽力好,將那些話聽得真切。
尤其聽到那句,“我看你許久不抽,真是皮癢了。“他頓足,想到薑玲瓏中散那次見著她的背脊,氣血又是往上急湧。
“怎麽啦?”見他麵色難看,薑玲瓏以為他剛剛回氣,走多了難受,停下來替他撫了撫胸口,“氣不順,還是哪裏不舒服?”
“沒有。”他壓下火氣,對她一個淺笑,“走吧。”
見彌已在宮門口守了一陣了。今日他駕車而來,回莊子的路上便隻有他們二人同坐。
“你老實告訴我,是不是你把我信件扣下,還把薑翠郎擋回去的?”她就知道,薑家人不會放過她,哪有那麽輕巧,嫁了人就不再找她麻煩的?
鄺毓摸不準她的態度,又怕她責怪自己私自處理她的私事,畢竟那時候兩個還沒有如今這樣坦誠信賴。見她追問,愣聲點了下頭。算是默認。
“幹得漂亮啊!”她大笑,一掌拍在他肩前,還豎了豎大拇指,“簡單粗暴。”她樂完,轉頭又一思忖,發現事情蹊蹺,“當時你還不知道我的這些事,為什麽不讓我的家人聯係我?”她望著鄺毓明泉般的眸子,腦洞大開,細思極恐,“你莫非是要軟禁我!”
“軟禁你還帶你出來?”他感到好笑,也不正麵回答,反問,“方才在宮宴上,你要問我什麽?”
“哦,本來想問公主怎麽樣了。使節來迎公主回去千彰國,就算千彰再怎麽實力強大,也不至於連個流程都不走,說帶人就帶人吧?”
“梁王可是換了衣服才回來的。”鄺毓盯著她,見她那雙鹿眼,又有些心軟,“人確實是已經被帶走了。其他的,你也不要多想。”他岔開話題,“倒是你,說說看,這套急救手法是哪兒來的。薑家可沒有這個功法。”
“我,”她眼骨碌一轉,嘻嘻笑了,“自然不可能是薑家的。是我娘教的。我娘老家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