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薑玲瓏遇險,但鄺毓卻沒有因此重罰任何人,僅僅扣了橙月三個月月錢,罰她在春木園跪四個時辰,以懲橙月擅離職守,以儆效尤。
橙月也甘心受罰,她當時被喊去給夫人再備件披風以防風寒,正趕回來,卻見莊主橫抱著全身淌水的夫人急聲喚著醫官和見彌,直往臥房裏衝,整個腦袋頓時嗡了。她的主子是夫人,夫人還沒發話,她著什麽急,明知屋裏就夫人一人,怎麽就神使鬼差地離開去拿披風了?她後悔萬分,為著夫人一句周到一句稱讚,她竟本末倒置。
莫說在春木園裏當眾罰跪,那天夫人出事時,她就已在她屋外跪了一夜,難平自責。
可偏偏薑玲瓏不以為意。她特地端了一盤水梨,跑去在春木園跪著的橙月跟前,蹲下來趁橙月剛要說話,就將一塊梨塞進她嘴裏。
“屋棱不可呀!”橙月嘴裏含著一大塊梨,喊夫人喊得含糊不清,她跪在地上連連擺手,“層玉絲資,理應搜罰。”
薑玲瓏撇了一眼,幹脆在她身邊坐下,“你也知道你失職哦,”她又拾起一塊水梨,塞進橙月嘴裏,“可不得罰你吃梨。吃梨吃梨。吃力吃力。好好吃點苦力。”她身邊跟著柒樹,見狀忙勸,“夫人快快起來,地上寒涼,可得保重身子呀!”
“你也知道地上寒涼,”薑玲瓏沒好氣,“去,和莊主說,橙月是我的人,要罰也該我罰,她在這地上跪出個傷病來,以後怎麽伺候我?”
她不說其他,就屈膝坐在地上,大有陪跪的架勢。
“你和他說,我罰她吃苦梨,讓她好好明白明白莊主的良苦用心。”說完又朝橙月嘴裏喂了一口。
柒樹見狀,趕忙朝東苑跑去,不消片刻便急急回來複命,“夫人,莊主說了,橙月確是您的女侍,該您懲戒,是他思慮不周。”她連忙扶薑玲瓏起身,“夫人快起吧。”
薑玲瓏滿意點頭,起身把果盤遞給橙月,“那就月錢照罰,再罰你吃完這盤苦梨。不吃完不許回來見我,聽見沒有?”
橙月楞楞看著薑玲瓏,眼眶微濕,接了果盤不住點頭。
“可別再跪了啊,要是跪壞膝蓋,我可就真用不了你了。”她朗聲囑咐,也不再看橙月,帶著柒樹往東苑回了。
薑玲瓏出事,除了醫官和見彌知道外,對外隻說是夫人體弱失足溺水。她也因此知道,例如沐浴,如廁這種時候,鄺毓是不讓儂語跟著的。
人還沒走兩步,想想過六日就是祭天宴,自己還沒有準備合適的行頭,便問了聲庫房清理得怎樣,得到肯定答複後,又朝南苑興致勃勃而去。
三十二箱檀木嫁妝被一箱箱整齊地抬去院子裏供薑玲瓏清點,一時間整個院子將將被箱子們充塞,每個箱子上都刻有薑家的家徽,彰顯著昔日的家族興盛。
聽說自己曾祖父曾是朝廷一員戰將,熟兵法,擅長刀,在邊關鎮敵十餘載,原本手握虎符,掌三十萬兵權,後因朝廷忌憚,著國泰之名逐漸將兵權收回,曾祖父臨終前被迫交還虎符。到了祖父那一代,祖父心曉朝廷手段,為避免禍及子孫,便主動向朝廷辭官,在市井開了間書屋,賣賣書冊,替百姓寫寫書信謀身。而薑父頗有商才,幼年家道中落始終心有不甘,才絞盡腦汁,想方設法地當上了一個四品撰官,可此時朝廷已然變天,薑家祖父輩的舊友多半已經過世,他卡在四品的官階上,再不能進半分。
但當初薑家嫁女是名動都城,三十二箱的嫁妝也是給出了娘家的最高規格。薑玲瓏心知自己在家中地位,也不期待家裏能給出多少珍品,但相比鄺毓送的聘禮,哪怕給足三十二箱白銀都該是理所應當。
莊主本是在東苑,因著薑玲瓏入住,這兩天除了安置她的臥房,還要重新布置一間小書房出來,他正同見彌交代著,聽聞夫人要去看嫁妝,二話不說,丟下話到一半的見彌,匆匆趕去。
人到時,正見一姑娘眼淚汪汪,瞧她看到自己,更是緊緊抿著唇,提著氣,淚骨朵在眼眶裏拚命打轉,就是不讓它掉下來。
“怎麽了?”他一驚,快步走向她,溫聲問道。
她沒回話,用手指指向那一個個開了滿院的箱子。
那一箱鳳冠霞帔,是她大婚時穿的婚服。
另有五箱白花花的銀錠子。
整整三箱的珠寶玉石。
再後邊又是五整箱她從未見過的錦衣華服,麵上的金絲繡線在陽光下似是湖麵波光,粼粼不斷。
但是無論再怎麽閃耀,光芒都不及後麵那些。
那其餘十八個箱子大開著,在日頭下反出昂揚的金光,成片成片,晃得人無法直視,簡單直白地彰顯著箱主人的家資,與無法斥駁的榮寵。
那可是滿滿十八箱的金條子啊。
薑玲瓏望著這整院的琳琅滿目。
她想到自己在薑家的待遇,鼻頭一酸,畢竟從未期待自己能有如此貴重的嫁妝。
“可我是妾出呀。”她終是忍不住朝鄺毓喃喃哭了出來。
鄺毓最近才知道她是一個很容易掉眼淚的人,容易害怕,內心柔軟,但先前總是因為不公因為恐懼哭泣,沒想到還能因為感動哭成這樣一個淚人。
“鄺毓你快瞧瞧,”她拿袖子擦了擦眼淚,指了指那三箱玉石,“裏麵有沒有你喜歡的物件。”
邊哭還能邊幹正事是她的一個優點。
樂於分享,是另一個。
見鄺毓望著自己不做聲,她幹脆拉著他去箱子邊翻看,“這個是白玉!你喜歡嗎?這個玲瓏獅子也雕得不錯,還有這個,貔貅招財,這個這個,龜鶴康壽!這個南洋珠也不錯,夠大,正圓,還不見瑕。”薑玲瓏吸了吸鼻涕,利索地把珠寶一件件拿進拿出,很快規整了一箱自己挑出來的寶貝,“鄺毓,你拿這箱,這箱裏麵都是你喜歡或者用得上的。你看這個,放你小書房案台上就不錯。”她滿意地點點頭,朝鄺毓驕傲地介紹著,倒不似良家淑女,反像與人分贓的江湖英俠。
他見著她先哭後笑的模樣,毫不避諱地亮著家底,還要大方地和自己分享,心中動容,辭色溫暖:“既是你的嫁妝你便收好,”他輕言提醒,“將來需要,拿它們買個大宅,招些下人,過自在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