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深藏心裏
“哥,你在哪裏住?”
“千瀧小居。”
“千瀧小居?”
聽到這個名字,陳星銳忽然找到了話題,“好巧啊,我姐也在那裏住。”
沈宜言下意識“嗯”了一聲,並沒有在意陳星銳說的我姐指的是什麽。
事實上他現在腦子裏已經是一片漿糊了,即使聽到了弟弟說話,也隻是聽了而已。
走路需要二十分鍾的路程,騎車就不過十分鍾,再加上沈宜言之前已經走了十分鍾,他們兩個一起走了也就四五分鍾就到地方了。
沈宜言從車上下來,看著近在咫尺的民宿,他有些不舍得地看了一眼剛才自己坐過的後座,腦海中卻突然閃出自己過去時在路燈下見到的那一幕。
那時候是弟弟帶著元祁嗎?
他們是不是認識?
“哥,明天……來家裏吃個飯吧?”
陳星銳也下了車,他撓了撓頭,然後咬了下牙,一鼓作氣說了出來,“明天我老爹老媽在家裏做好吃的,還有我姐……就是一個幫了我家很多的姐姐,我的學費都是她給的,她也會過來。”
“是……元祁嗎?”
沈宜言心頭一跳,不由自主試探著問,說出那個深藏在心裏的名字時聲音已經低到不可聞。
陳星銳雖然覺得哥哥好像說話了,可是哥哥戴著口罩,他實在聽不清,等了一會也沒見哥哥重複,他撓撓頭笑笑,接著說,“本來我姐,對了,她叫元祁,也是永平市的!我姐本來明天也來家裏吃飯,明天我過來接你們!”
真的是元祁……
沈宜言心跳更亂,也更不知道自己要怎麽接話了。
“那就這麽說定了!”
陳星銳頓了頓,不見對麵的哥哥吭聲,他隻能厚著臉皮說定。
然而,他這麽說了,對麵的哥哥還是沒反應,哪怕他看不清對方的表情,他也能感受到他落在他身上的目光有多沉重。
這目光讓他承受不住,陳星銳咬了下嘴唇,重又騎上了車調了頭,“哥,早些休息!我明天來接你們!”
沈宜言來不及反應,還是不知道說什麽好,到最後隻能看著弟弟調頭擰動車把離開。
陳星銳快要轉彎時下意識回了下頭,見到民宿門口他的這個哥哥還是站著沒動,他心裏更是複雜。
他其實過得挺好的,可是他的哥哥似乎過得並不怎麽好。
不是生活條件不好,而是人看著不對勁,就好像有社交障礙一樣。
如果他沒有記錯的話,哥哥已經二十七歲了,已經二十七歲的成年人了,卻是這個樣子……他到底是怎麽生活的?
還有……爸爸媽媽……
這兩個詞一在腦海中冒出來,陳星銳就用力甩了下頭,他隻有老爹老媽。
但,隻是回頭看了一眼,他不知為何就走不動了,陳星銳停了車,趴在了車把上。
跟了老爹老媽後他不是沒有盼望過親爸親媽找過來,在老爹的腿腳險些要被截了的時候,在見到老爹腿腳還不能動就窩在床上編織藤籃的時候,在見到老媽一個女人家扛著幾十斤的貨物上山,一大早起來跟著一群老頭老太太掃大街的時候……他經常這樣想,要是親爸親媽找過來了,老爹老媽就不會因為他過得這麽辛苦了。
老爹因為他丟了礦裏的工作,也因為他隻能去黑礦,還落了殘疾,老媽也因為他從隻用在家裏做做家務,在礦裏做做飯的家庭主婦變成了在外邊什麽髒累活都接,人人見了都要誇她好力氣的健壯婦女。
他帶給他們的難道不全是痛苦嗎?
可是上了高中後,他就不這麽想了。
老爹老媽從來不認為他是負擔,他們是真心疼愛他的,而且,隻是需要錢就盼望著親爸親媽過來,這真是最懦弱無能的念頭。
他已經不能再接受親爸親媽,又要他們幫忙自己,這樣太卑劣了。
他以為自己給不了,也不向他們索取絲毫就夠了,可是,這一刻看到哥哥的樣子,他忽然想到了班上那些女孩子發說說總愛配的那句話,“所謂的歲月靜好,不過是有人替你負重前行”,大概就是這樣的話,在他以為自己不欠親生家庭絲毫的時候,他們也一直在努力找他……
陳星銳用力捶了捶頭,他到底要怎麽做才好?
這麽一會兒,想是肯定想不出來的,陳星銳長到這麽大經曆的事也不少,他很快就壓下了剛才洶湧起來的情緒,隻是臨要離開了,他又想到了口袋裏的銀行卡,他怎麽把這麽重要的事給忘了?
他懊惱地盯著自己的口袋,這銀行卡實在太燙了,他連伸手摸都不敢摸。
陳星銳又繞回了民宿,樓前已是空無一人,隻有亮得刺眼的燈光。
他在外邊凍的受不了了也沒能跑上去找人,他忘記問哥哥在哪個房間了,而且,他也不想讓千瀧小居的嫂子知道。
或許明天再還會更好,明天他還可以早些過來先跟元祁姐說,他也隻有元祁姐可以商量了。
陳星銳想著,就拿出手機跟元祁姐約了下時間,見到元祁姐答應下來,他才振作起來,不管如何,等明天再說吧。
不過,卡沒能還回去,老爹老媽肯定要說他了……不,他們或許不會說他,隻會心裏不好受。
他們肯定趁著他不在,又要偷偷商量什麽了……
陳星銳想著,心裏的著急壓過了煩惱,他把電動車當摩托一般地飆速,恨不能一下子就回到家裏去,回到他們身邊去。
※※※
明天,他要見元祁了嗎?
沈宜言一直站到再也看不到弟弟的身影,這才挪動著腳步回旅館。
依舊是走步梯,木質地板踩上去就會咯吱咯吱的響,到了四樓的時候,沈宜言忍不住抬了頭。
今天,就是在這裏,他看到了元祁。
隔了十年,他再次見到了她本人。
他以為如果能再在現實中見到,他肯定不能立馬就認出來的,可是隻是抬頭對上,他就立馬就意識到了在他對麵的年輕女人是誰。
他以為倘若能再見麵,他肯定一眼也不敢多看,一眼也不會多看,可是目光落在她身上的時候就像是陷了進去,怎麽也拔不出來。
如果不是她看過來,他不知道自己還要看多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