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二章 第一世

  入了“小山河圖”之後,法海總算是領教了什麽叫重獲新生。


  當然,再叫法海已經不恰當了。在這個新生的身體上,使用的是和前世一樣的名字。


  張太鐮。


  作為嬰兒誕生在這個世界中,一直到成年以後,他在這個世界一點一滴的度過了三十年。


  相比於作為“法海”而存在的那段短暫的日子,三十年的人生歲月無疑在他心中留下了更深的烙印。


  他差點開始懷疑,記憶中那個神通廣大的法海,反而是虛假的了。


  原本打算一直秉持到底的清醒和理性,在這三十年的歲月流逝中,就像被雨水衝刷的墨跡,漸漸的已經有些模糊了。


  ——未曾生我誰是我,生我之時我是誰?


  張太鐮是個醫術蹩腳的遊方郎中,年過三十仍然碌碌無為,身無長物,孑然一身。


  作為一介醫者,治病救人本該是他一生的追求。


  但這件看起來高大上的事情,對他來說卻隻是活命的飯碗。


  正午,市井之中,街角的一處攤位。


  “枸杞五錢、決明子二錢三分、淫羊藿二兩……文火慢煎,三碗水熬成一碗,喝了之後保證你媳婦三天都下不來炕。”


  張太鐮右手拿著一張剛寫下的藥方,對一位一身綢緞的胖子口水翻飛的忽悠著。


  “大、大夫,這方子真有那麽神?你不知道,我那婆娘可是厲害的緊。”


  張太鐮大手一揮,一把將藥方塞進他的手中。然後附到他的耳邊,胡謅道:


  “實不相瞞,這方子我也在用……”


  胖子聽聞登時眉開眼笑,袖子裏一掏,拿出一錠二兩的銀子,甩給了他。


  “多謝!”


  張太鐮目送他遠去,同時將銀子揣進懷裏。


  有了這二兩診金,餓了好幾天的肚子終於能吃頓飽飯了。


  片刻之後,他來到一處酒家落座。


  點了一盤青菜,兩個饅頭。


  片刻之後,飯菜上齊了。張太鐮顧不上擦去嘴角的口水,抓起饅頭就往嘴裏塞。


  比拳頭還大三分的饅頭被他一口咬去一半,吃的正緊之時,忽然發現自己被人圍了起來。


  抬眼一看,正是先前那個胖子,此刻正一臉不善的瞪著他,周圍還跟著五六個漢子。各個摩拳擦掌,儼然一副打手的派頭。


  “好個庸醫,騙到我頭上來了?老子到家就試了,你那破方子根本就沒用!”


  “不可能,我給你開的藥方肯定是有效果的,除非你太廢……”


  “去你馬的!給我打!”


  “劈裏啪啦……叮咣……”


  張太鐮隻能雙手抱頭,屎差點被打出來。


  身上的僅有的二兩紋銀被搶了回去,之後因為沒錢結賬,又被店家以吃霸王餐的罪名丟了出去。


  沒辦法,隻能再去找東西果腹。


  強撐著疲憊疼痛的軀體來到城外,張太鐮試圖在山林中尋找些果實充饑。


  因為經常需要在附近采些草藥,故此對這片林子還算熟悉。


  原本安全靜謐的林子,今天卻讓他感到有些不太平常。


  空氣中彌漫著一絲血腥氣,耳邊還隱隱聽到一陣呼聲。而前方是一處山坡,呼聲應該就是從那上麵傳來的。


  一股對未知恐慌的心情不禁浮上心頭,這其實源自於自身實力的弱小。張太鐮打量了一番自己這具凡俗之軀,躊躇了片刻,咬了咬牙,終究還是沿著血腥味尋了過去。


  順著山坡的林木從輕手輕腳的摸了上去,但當看清前方發生的一幕時,他連忙捂住了嘴,生怕發出一點聲音。


  一隻斑彪猛虎橫臥於前,兩隻僅比西瓜小一圈的前爪摁著一團血肉,正大快朵頤。


  仔細一看,那應該是一具男性屍體,但也已麵目全非。


  在離老虎五丈遠的位置,一個身懷六甲的婦人,一手捂著肚子,向著遠處匍匐爬行。在婦人身邊,一個檀木箱子打開著,傾撒出一地金條。


  她爬的很艱難,不單單是臉上痛苦的表情,她的身子每向前挪動一步,腿間的流出的血跡便延長一分。


  以張太鐮醫者的眼光,一眼就看出來她分娩在即。


  對此,張太鐮不禁一番白眼。


  “狗血的橋段。”


  “求你!趁那老虎在吃我的丈夫,請你刨開我的肚子,救救我的孩子,這些黃金都是你的。”


  那婦人顯然發現了他的位置,因此開口請求。而既然她能發現,老虎自然也能發現。隻不過那畜生此刻吃的正歡,沒有理會罷了。


  可眼看那具屍體就要被它吃光,屆時在場活著的人怕是一個也跑不了。


  該怎麽辦?

  “非但如此逼真,連內部的時間流逝都能任意操控,這小山河圖果然神妙。”


  現實世界,一麵注視著小山河圖中的變化,觀音由衷的發出了這句讚歎。


  畫麵上原本的山河圖樣消失了,取而代之的赫然是法海、也就是張太鐮現在的處境。


  黎山老母手掐法訣,時不時的在小山河圖上點一下,隻聽她道:


  “這小山河圖雖然神妙,但畢竟無法探知他內心的想法。我隻能設定出事件來讓他麵對,接下來就看他如何抉擇了。”


  觀音菩薩一聲輕笑,道:

  “要麽接受懇求,為那婦人剖腹取子。要麽直接取金,或者幹脆轉身逃命,無非也就是這三種選擇了。


  前者雖為義舉,但風險極大。後兩者雖然無情,卻也是人之常態,活命本能罷了。”


  黎山老母點點頭,說道:


  “觀音菩薩說的極是,那你認為,他會選擇哪一種呢?”


  “以我對他的了解,應該會選第一種。”觀音說。


  小山河圖中,張太鐮的目光在孕婦和金條之間遊移不定。對於一個一窮二白,幾乎快要要飯的蹩腳郎中來說,黃金的誘惑顯然更大。


  但他遲疑了片刻,終究還是從懷中抽出一把鐵器,那是他平日裏采藥的藥鏟。


  “嗬!果然如此。”觀音說。


  “所謂‘受人錢財,替人消災,這法海倒也算個義士。”黎山老母讚道。


  然後,在四聖的注視下,山河圖中的張太鐮提著一把藥鏟,向那隻老虎衝去。


  結果是,他與虎相爭被咬死,但死前將藥鏟插入虎眼,虎遂因痛驚逃。那個婦人和腹中孩子,因此活了下來。


  如此,第一世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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