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四章 我老公不挑食
六月底的前一個周，葉靖脩飛了一趟東京，回來將片子剪輯完了。
??紀錄片末尾加了一個新的片段，鍾妍羽的個人采訪，這是鍾妍羽提議的。
??葉靖脩聽到鍾妍羽想入鏡紀錄片感到很詫異。不過這算是一個好的苗頭，說明鍾妍羽從當年的意外中走出來了。可是當天采訪進入尾聲時，鍾妍羽麵對鏡頭有長達一分多鍾的沉默，最後笑著卻也難忍眼裏的不適說出了最後一句話。
??所有不舍和心痛都融在那滴淚裏，而那笑容又充滿了希冀，成了紀錄片裏最經典的鏡頭。
??采訪結束後的幾天，葉靖脩在家陪著鍾妍羽。其實鍾妍羽將埋在心裏的話說出來就好了，沒多大的情緒起伏，倒是葉靖脩有一點奇怪。
??自從鍾妍羽遭遇這回意外返航，葉靖脩變得敏感。比如晚上睡覺的時候，鍾妍羽稍微一動，葉靖脩就醒了。鍾妍羽挺納悶，有天與葉薇碰麵不經意提了一句才知道葉靖脩這麽敏感的原因。
??葉母離世的那天早晨，葉靖脩睡醒一覺沒了母親，印象太深刻，以至於很長一段時間出了睡眠問題。那天葉靖脩得知鍾妍羽航班發動機爆炸的消息，正是加拿大的夜晚，葉靖脩飛回來的一路上沒睡，就是當天落地北荊累得眼皮撐不起來，晚上也睡不沉。鍾妍羽隻有在葉靖脩懷裏的時候，葉靖脩才能踏實點。
??葉薇聽到消息都被嚇到，更別說葉靖脩了。說到底還是葉靖脩太在乎。
??鍾妍羽覺得葉靖脩這狀態可不行，找了一天出去玩，放鬆放鬆，晚上在湖邊露營。這回沒帶孩子們，兩人挺悠閑。
??晚飯過後，鍾妍羽挽著葉靖脩的胳膊在湖邊散步，而後回到帳篷前兩個並排的躺椅上泡點薄荷茶，邊喝邊聊天。
??湖邊氣溫低，特別涼爽。鍾妍羽側身喂給葉靖脩一塊切好的桃子，問他：“思綦下個周末可以吃飯，你有沒有時間？”
??葉靖脩前一陣與季思綦坐在一桌上吃飯很和諧，鍾媽媽特欣慰。這頓飯安排完，葉靖脩和季思綦就徹底沒隔閡了。
??“可以。”葉靖脩說，“你問他想吃什麽，我提前買來做。”他親自下廚，很給季思綦麵子了。
??鍾妍羽想了想道：“他喜歡吃辣的，偏向肉類，不太愛吃海鮮。菜的話最好避免豆芽、筍類還有蘑菇……”
??“你記這麽清楚。”葉靖脩不樂意了，咽下桃子發難：“那你知道我愛吃什麽？”
??吃醋大王上線。鍾妍羽忍著笑，戳一塊桃子填嘴裏，含含糊糊道：“我老公不挑食。”
??葉靖脩愣了愣，瞬間坐直了問她：“你剛才叫我什麽？”
??“沒什麽。”鍾妍羽裝作無所謂的樣子，“誰讓你沒聽見。”
??這可不行，葉靖脩恍然間聽見一句特愛聽的詞兒，不能放過鍾妍羽。他沒收桃子擱一邊，圈著鍾妍羽威脅：“限你一分鍾內重複一次，不然你今晚甭打算睡覺。”
??鍾妍羽驚呆：“這兒是野外，你好意思麽你？”
??葉靖脩笑起來：“我可什麽都沒說，你自己往歪處想。看月亮也是一晚上。”
??“……”鍾妍羽走不出葉靖脩的套路。
??最後鍾妍羽敵不過葉靖脩，趴在他耳邊喚了一聲。葉靖脩感到特舒暢，評價一句：“很好聽。”
??這讓鍾妍羽想起了滑雪時無意間冒出的那句“老公”，葉靖脩也是這評價。鍾妍羽瞧著葉靖脩愉悅的樣子，暗想送他腕表的時候也沒見他這麽高興，不如叫他聲“老公”省事兒。
??桃子重新拿回來，變成葉靖脩喂給鍾妍羽吃，鍾妍羽隻等著享受。
??前方的湖麵蕩漾起粼粼月光，周邊草叢裏飛過幾隻螢火蟲，靜謐又安逸。
??鍾妍羽與葉靖脩並排坐著聊天，忙裏偷閑的感覺特別愜意。以前鍾妍羽可沒這樣的安排，有了葉靖脩才讓這些經曆變得有意思。
??葉靖脩說起最近開庭的幾件案子。其中曹恭的案件牽扯了好幾項刑事罪名，證據仍在匯總核實，開庭還需要一段日子。但是可以肯定曹恭數罪並罰，就算在獄裏表現良好，出來也一大把年紀了。
??“他承沒承認指使人害姐。”鍾妍羽抬頭問，“這個線索比較難找。”
??“還在確認。”葉靖脩說，“他和最終指使行凶的人中間隔了至少兩層。不過他們之間有經濟往來，警方需要時間來確認關聯的細節。”
??“反正不能放過他。”鍾妍羽對曹恭這種人深惡痛絕，“殺人可不比貪點錢，性質太惡劣了。”
??葉靖脩自是不能放過曹恭，順藤摸瓜找出點線索不是難事，不需要操心。他牽過鍾妍羽的手問道：“那位乘客還上訴麽？”
??不滿星航和鍾妍羽的乘客提告後敗訴了，要求的公開道歉和賠償條件全被駁回。他不服判決又提起了上訴，可是沒用。
??雷擊當天的天氣情況符合規定的起飛條件，且發動機爆炸純屬偶然遭遇鳥擊，並非星航和鍾妍羽有意為之，這位乘客上訴也會被駁回。另外法院已公布訴訟的判決結果，上麵清晰地寫明前因後果，這位乘客沒辦法再利用俞論，隻會讓公眾覺得他無理取鬧。那些跟風黑的帖子都自行刪除了，也有道歉的，還是被飛行粉們教育了一通。飛行過程中不相信機長和機組人員，這些人怕不是嫌命太長。
??“這事兒應該結束了。”鍾妍羽說，“他的文件是那種發明專利，確實很重要。不過他告我們是因為麵子上過不去。當時他旁邊坐著的外國同事對咱國內的航班很不信任，說話挺難聽來著，結果碰巧遇見這麽一事兒。他律師說他這人特好麵子，就是俗話說的‘不蒸饅頭爭口氣’。他請的律師都覺得打這種官司沒意義，不幫他代理了。”
??這人幹的事情聽著離譜，現實中卻不缺這樣的人。正好趁著判決出來的熱度，葉靖脩將紀錄片放出去了，引起不小的公眾反應。
??有些還算明事理沒有被告的網友出來向鍾妍羽道歉，剩下那些被告的人也公開致歉了，但是訴訟仍要繼續。葉靖脩不會因為他們悔過就免了他們做錯事的成本。
??鍾妍羽到目前為止，沒看過紀錄片的最終成品。片中有很多李少衿由兒時到青年時期的錄像以及照片，鍾妍羽怕忍不住難受，隻先前看過葉靖脩呈現出來的整個事件經過。
??這部紀錄片引起許多人討論和轉發。不僅葉靖脩的技術粉們來學習拍攝剪輯的處理手法，還有飛友們探討飛行方麵的技術性問題以及對此次事件留有印象的網友們的深思。
??毫無疑問，李少衿竭盡全力挽救客機降落，結果雖不盡人意，操作過程無一絲紕漏。遺憾的是這位年輕的機長最終喪生於熊熊燃燒的大火中，被找到時幾乎燒得麵目全非，仍保持著向外推人的動作。觀眾們聽到參與過現場救火人員的描述，無不動容。等到鍾妍羽接受采訪的一幕出現，才是真正抑不住眼淚的時刻。
??鬱夢佳在家看完紀錄片倚著沙發放空好長時間，突然趴在茶幾上哭起來。
??這幾年的堅持和委屈，在鬱夢佳聽完鍾妍羽的采訪後蕩然無存。那不過是愚蠢又沒意義的執念罷了。
??鍾妍羽和葉靖脩聊完天回帳篷休息的時候，鬱夢佳打來電話要與鍾妍羽見一麵。聽筒裏上氣不接下氣的聲音讓鍾妍羽懵了懵，她還以為鬱夢佳打錯了。
??“怎麽……我要回溫哥華了……約你吃頓飯不行嗎？”鬱夢佳抽咽道，“你有一個好老公，還怕我害你？”
??鍾妍羽倒不是怕鬱夢佳使手段，是覺得她又發酒瘋，可聽她這邏輯還挺清晰的。
??葉靖脩很反感鬱夢佳的為人，皺起眉說：“你能不去麽？”
??鍾妍羽也不想去，鬱夢佳又來了句：“最後一次，鍾妍羽。我以後不會回來了。”
??“行吧。”鍾妍羽同意了。
??電話掛斷後，葉靖脩很不讚同地看著鍾妍羽，不想鍾妍羽在鬱夢佳那兒吃虧。
??鍾妍羽拉上帳篷的拉鏈，躺回雙人睡袋裏抱著葉靖脩笑說：“她說我有一個好老公，不敢造次。”
??葉靖脩愛聽這話，關了燈道：“你讓她去小館，不能一點不防她。”
??“嗯。”鍾妍羽笑著一應，窩到葉靖脩懷裏暖和點，讓葉靖脩講睡前故事，聽著悅耳的嗓音睡著了。
??睡袋裏的空間比家裏的床小很多。鍾妍羽一晚上在葉靖脩懷裏沒怎麽動，葉靖脩睡眠就還不錯，一覺到天亮。
??鍾妍羽考慮下次飛航班回來再出來玩一次，挺享受與葉靖脩不受幹擾的二人世界。
??這天晚上，鍾妍羽坐班回來約鬱夢佳到小館吃飯。鬱夢佳許是報複葉靖脩拿她家裏開刀，點了兩瓶名貴酒，喝得酩酊大醉。鍾妍羽攔都攔不住，搞不明白鬱夢佳這是唱哪出。
??桌上有七八道菜，幾乎被鍾妍羽吃了。她明兒有航班，滴酒不沾，一邊吃一邊看著鬱夢佳自個兒灌自己然後碎碎念。
??“你說得對，少衿不可能喜歡我……”鬱夢佳拿杯子喝不過癮，對著瓶子灌了一口，打個酒嗝。“我他媽就是自作孽活受罪！”
??鍾妍羽忙攔著點，搶過酒瓶擱老遠，勸一句：“別喝了，你不難受麽？”
??“難受啊！”鬱夢佳扯著嗓子喊一句，心裏特痛快。“我都難受多少年了！”
??李少衿一走，鬱夢佳的心被挖空似的，她過得如同行屍走肉。鍾妍羽從來不懷疑鬱夢佳對李少衿的感情，從前的種種就當過眼雲煙。鬱夢佳約鍾妍羽出來喝酒，想必是同樣的想法。無謂的執著不過是插在心上的一把利刃，鬱夢佳是時候放過自己。
??鍾妍羽不知該怎麽來安慰，幹脆夾一個點心擱鬱夢佳盤子裏，說吃點甜的高興高興。
??鬱夢佳一口塞上點心，哪有以前名媛的做派，豪放得很。她邊吃邊問鍾妍羽：“哎我說你跟少衿一樣不怕死？你就不怕被煙嗆得回不來？”
??合著鬱夢佳在機場哭成那樣是怕鍾妍羽被濃煙嗆死，可見她沒壞到骨子裏。
??“怕死是人的本能，很正常。”鍾妍羽回一句，反問道：“那你在疏散乘客的時候想過怕死這個問題麽？”
??鬱夢佳當即明白了鍾妍羽的意思，咽下點心長長地歎口氣。
??不論機長、副駕還是乘務，每一位機組人員在遇到危險時，第一時間想的事如何保障生命安全，而不是臨陣脫逃。機長尤甚。
??飛行員的肩章不僅僅是職業符號，每一條金杠有著不同的含義，依次代表專業、知識、技術和責任。機長之所以比副駕多一條杠，那是因為扛著整個航班的安危。真到關鍵時刻，機長根本無暇顧及怕死這樣的問題，確保生命安全才是第一位。鬱夢佳作為乘務長在當時的想法應當與鍾妍羽一致，問得屬實沒意義。
??“別想那麽多了。”鍾妍羽說，“過去就過去了。”
??“是啊……”鬱夢佳目露悵惘，隨即拿起酒杯與鍾妍羽的茶杯碰了碰，快意道：“我服你了！”
??鍾妍羽被鬱夢佳豪邁的樣子逗得笑了笑，喝下茶水再沒說什麽。
??這頓飯基本是鍾妍羽聽鬱夢佳酒後嘮叨。鬱夢佳看著像喝醉了，眼神卻留有清明。鍾妍羽分不清鬱夢佳喝醉沒，出小館時要開車送她回去，她卻說不用，踉蹌去打車。
??出租車開走前，鬱夢佳收起酒意拉下車窗恢複正經的神色，“我明天晚上回溫哥華。少衿忌日那天，你記得幫我放一束花。”她稍一頓，看著車窗外曾經恨得牙癢癢的麵容，釋然道：“再見，鍾妍羽。”
??後麵這句話令鍾妍羽微怔。鬱夢佳的語氣像極了紀錄片中的鍾妍羽，她為這段糾纏幾年的關係做了一個了結。
??鍾妍羽笑了笑，回道：“有緣再見。”
書屋小說首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