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八章 我不能容忍她欺負你
六年前,李少衿推了鬱夢佳的邀約,取消休假飛東京,在臨近東京的上空遭遇客機故障失壓,緊急降落時又遇上風切變。機翼碎片卷入發動機導致爆炸起火,李少衿迫降後緊急疏散乘客,為救一名回東京探親的兒童喪身於大火中。全航班三百多人,遇難三十幾人,包括機組三名人員。
??鍾妍羽比李少衿早降落二十分鍾,剛剛滑行至停機坪聽到頻道裏李少衿與塔台溝通,不曾想那是最後一次聽到李少衿的聲音。
??機場裏的濃煙、燒到隻剩下一半的客機,於很長一段時間出現在鍾妍羽的夢裏。鍾妍羽不止一次後悔地質疑自己,假如當初沒有告訴李少衿飛東京的行程,李少衿就不會取消聚餐飛那次航班,也就不會在事故中喪生。這種想法反複折磨鍾妍羽,直到她接受李少衿已經去世的事實,心態才變好了些。然而鬱夢佳回國入職星航的第一件事便是找到鍾妍羽質問,攻擊鍾妍羽害死李少衿,每講的一句話都在鍾妍羽的心上劃一道口子。而且當時李少衿堅持降落原定機場的決定遭到了各方輿侖質疑,好事媒體的描述又抹黑了李少衿作為飛行員的職業能力和素養,這讓鍾妍羽更加接受不了。
??鬱夢佳正是看出鍾妍羽對李少衿懷有愧疚才一次次得逞,鍾妍羽不從根上改變想法,就沒辦法擺脫鬱夢佳帶來的陰影。
??每當談起李少衿,鍾妍羽的心情就會變得沉鬱。她點頭後沒再說話,戳了一小塊藍莓芝士填嘴裏,沒感到甜味兒。
??葉靖脩看她情緒低落,轉而道:“我講個故事給你聽。”
??鍾妍羽放下叉子抬頭,傾聽狀。
??葉靖脩說道:“三十多年前,北荊一處老四合院裏有一位很出名的老木匠。他有一個女兒和三個兒子,向兒子們傳授了木匠活手藝。小兒子最有出息,不到三十歲開了家具廠。一大家子的日子過得算和氣。”
??這是一個年代久遠的故事,與剛才的話題沒有聯係。鍾妍羽感到意外,還是聽得仔細。
??“小兒子結婚分家,老木匠給了他兩間屋。另外兩個兒子不服氣,覺得父母偏袒最小的弟弟,鬧得不愉快。”葉靖脩說到這兒停了停,喝口熱飲接著道:“最後老木匠的三個兒子鬧翻了,老二老三再也不和老四來往,還去大姐那兒攛掇。一大家子見麵就像仇人,起因不過是兩間破舊的屋子。”
??這種事在當年極其常見,現在也有不少案例。有些四合院正值拆遷或者周圍配套建設,別看是兩間屋,每一平米的價格都不菲。鍾妍羽以為葉靖脩是住在胡同裏聽來的故事,葉靖脩接下來的描述讓她發覺老木匠竟然是葉靖脩的祖父。
??“三個兒子打官司鬧了兩年,法院還是判小兒子贏,三人更不來往了。又過了十年,小兒子生活很好,有一兒一女還成立了公司。可能除了分家這件事,小兒子一路很順,漸漸變得浮躁,認識一些不著調的朋友打牌,被人算計簽下一份擔保書,涉及金額很大。”葉靖脩說的這些僅是背景,後麵才是重點。“借錢的人跑了,小兒子要還這筆錢,正巧遇上那兩年經濟不景氣,另外兩個兒子進來摻和一腳,小兒子的公司破產了,欠了一堆債。夫妻倆變賣家產抵債,不幸的是,妻子查出重病,為了不連累兩個孩子拒絕做手術,沒過多久去世了。小兒子從此以後不再問家裏的事,天天打牌喝酒,家裏全靠女兒撐著。”他隻說到這裏,後麵的事不講了。
??鍾妍羽沉默片刻,問道:“你說的‘小兒子’是你的父親?”
??“嗯。”葉靖脩語氣平和,“家裏破產、我媽去世都是我八歲那年發生的事。”
??鍾妍羽呼吸一頓,直起身看著葉靖脩,一時不知該怎麽回複。葉靖脩的經曆遠比她想象的辛酸。
??“我給你講這個故事,不是要和你比誰更慘。”葉靖脩溫聲道,“有些事沒有可挽回的餘地,也不由我們決定和更改。既然事情已經發生,我們可以不忘記,但要學會接受。你能接受父母分開,為什麽在這件事上鑽牛角尖。你不過是告訴他要飛東京,又不是扔給他一架會出故障的客機。這是極小概率的事件,你比我更明白。”
??世界上每天起降的航班不計其數,出現事故的概率很小。而且現代的飛機設計十分嚴密,講究數據的話,車禍遠比飛機事故發生的幾率大,隻是飛機出事的死亡率高,更能引起人們關注。
??鍾妍羽固然懂得葉靖脩話裏的用意,心裏那道坎沒那麽容易邁過去。她沒有見過父親,可以不必在意,李少衿不同。她低頭看著杯子裏的奶油泡沫,再次沉默。
??葉靖脩今天不打算和鍾妍羽聊太多關於李少衿的事,說回正題:“我不止一次看到鬱夢佳針對你,你沒有反應,我有點生氣。先不論你自己怎麽想,鬱夢佳沒有資格指責你,你犯不著對她忍讓。你要是覺得不方便處理,我可以幫你。但是你想一直處於被動,我不會同意。”
??“……你要怎麽做?”鍾妍羽提防地問,感覺他又要變記仇模式了。
??“既然你能和我說這些事,說明你有心解決。我認為你必要做出改變。如果你不想的話……”葉靖脩一頓,看著她道:“我不能容忍她欺負你。”
??鍾妍羽回望他眨了眨眼,牽出點笑容說:“你一個大男人和她過不去,不就變成欺負她了。這又不是什麽大不了的事。”
??鬱夢佳到目前為止沒有太過出格的行為,多是語言上帶有攻擊性,而且通過靠近季思綦和葉靖脩挑撥是小女孩的行徑,沒卑劣到令人發指。但她喜歡用陰招,鍾妍羽防不住會避免與她接觸,如果她想正麵起衝突,鍾妍羽不可能坐等著她到臉跟前欺辱。說到底,她興不起多大的風浪,鍾妍羽考慮在公司裏的影響也就忍讓三分。
??星航基地就那麽大點兒,一位副總、一位機長再加上一乘務長鬧得不好看,首先季雲航麵上無光,傳出去對星航也不好,鍾妍羽自然要顧慮些。要不說季雲航總誇獎鍾妍羽懂事。識大體這一點,鬱夢佳根本沒意識。
??鍾妍羽避諱的方麵,葉靖脩自然想到了,所以才說可以幫她。
??鬱夢佳不過是小小的乘務長,葉靖脩沒必要將她怎樣,最多讓她腦筋清楚點離鍾妍羽遠一些,算不上欺負。葉靖脩說:“她不正常的行為影響到你和我,就不要怪我不講情麵。我會在適當的時候提醒她,她要是不聰明,我也沒辦法。”他是在商言商的口吻,喝完剩下的熱飲,外麵的天暗了下來。
??咖啡館裏有各種式樣的燈,依次點亮透過一扇扇玻璃,使得街角這處在黑夜裏燈火通明。
??晚間的顧客多了起來,門口進出頻繁。葉靖脩側眸朝外望了望,桌上的小燈照出柔和的光線,他有一半側臉隱在玻璃窗邊的暗影裏,神色淡然,顯得不那麽真實。
??鍾妍羽很不適應這樣的葉靖脩,還是愛看他開朗甚至記仇時的模樣,那樣的他有生氣。
??“我們回去吧。”鍾妍羽說,“快六點了。”
??葉靖脩回眸應上一聲,拿過圍巾給她。
??夜幕降臨的赫爾辛基越加冷,寒風淩冽。兩人走到路口等紅綠燈,麵向吹來的冷風都皺了眉。
??葉靖脩抬起鍾妍羽的帽子幫忙戴上,鍾妍羽抬頭看他,似是有話想說。
??“你是不是還想問我小時候的事。”葉靖脩牽回鍾妍羽的手,放回口袋裏繼續暖著。
??鍾妍羽點點頭,猶豫著問:“你父親現在……還好嗎?”
??“對他來說可能比較好。”葉靖脩垂了垂眸,再抬眼時是放鬆的神情。“他得了阿爾茨海默症,隻認得我媽的照片。我媽去世以後,他活得很痛苦。我想這也算是比較好的結果。”
??這些話說起來輕鬆,少有人能體會到葉靖脩經曆家庭變故的感受。鍾妍羽心裏又像那鍋甜粥煮糊了,泛著一股子苦味兒,她的眼睛被風吹得幹澀發紅。
??“你不會要哭了吧?”葉靖脩拉高圍巾遮住鍾妍羽的半張臉,微歎道:“我隻是講故事轉移你的注意力。我自己都沒覺得有什麽,你倒聽進去了。”
??“少衿走的那天,我都沒有哭。思綦還說我冷血來著。”鍾妍羽此刻再講這些不會感到沉重,不服氣道:“你太小瞧我。”
??“那他很過分。”葉靖脩的語氣和這天氣一般凜冽,“很多人太過悲傷會大腦一片空白,哭不出來。他竟然能說那種話。”
??經曆過生離死別的人才能感受到其中滋味,在這方麵,葉靖脩和鍾妍羽是一樣的反應。
??鍾妍羽抬眸看看葉靖脩,忽然從他兜裏抽出手。葉靖脩以為她為了季思綦惱了,正要開口問一句,見她抬起兩隻手抱住自己。她就像抱著一根木樁子,動作有些搞笑。
??葉靖脩愣上一愣,伸手攬住鍾妍羽,隨即笑出聲:“你這是做什麽。”
??天氣太冷,兩人又穿得多,這擁抱顯得臃腫。鍾妍羽也被自己滑稽的動作逗笑了,彎起眉眼說:“不知道,我就是想抱你一下。”
??葉靖脩第一回見鍾妍羽主動,不管她出於什麽緣由,還是感到欣悅。他挽回鍾妍羽的手,正經道:“這個權利,你可以回去再用。”
??這算哪個權利?鍾妍羽一想才明白過來。他說的權利當然是女朋友該有的權利。鍾妍羽悠然失笑。
??葉靖脩不單單是手暖,人也像一個移動的暖爐,重點括弧——自家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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