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章 青雲衣兮白霓裳(金玉不移)
一輪月還未消下,薄暮煙埃,灰藍白。
史姒習慣早起,輕手輕腳出了房門,到院中打水去。她右手上的傷尚未痊愈,隻得別扭的用左手,花費了不少時間。
往臉上潑了下涼水,冷的她打了個哆嗦。
待到天氣再熱些,就會變好些吧……她邊那麽想著,邊用袖子擦幹臉,忽聞後邊傳來人聲:“用帕子擦吧。”
她轉身過去,映入眼簾的先是暗紅色衣袍,便知來人是許司晗,史姒一瞬頭疼。可當她見著那人伸出手來遞著的帕子時,倒莫名覺著有些許愧意。
可史姒依舊搖頭:“太子之物貴重,哪能讓——”
“孤不喜人拒絕。”他聲音冷了幾分。
史姒無奈接過:“民女謝過太子了。”
許司晗看她手中緊攥著帕子也不去擦臉,倒也隨著她去了:“罷了。你這丫頭怕隻喜收下寧王送的東西。”
聽了這話,縱使清晨涼意,也蓋不住她耳根發紅:“沒有。”
“沒有?”
許司晗靠近她一步,卻讓她冷不丁的退後一步。
“你害怕孤?”
“太子是東虞未來的皇,常人見了,自然惶恐。”
許司晗揚眉:“可孤著實覺著,你並非一般人啊。”
“民女出身鄉野,眼見短淺,學識粗鄙,確確實實隻是個一般人。”史姒低眉輕聲細語講道。
“你確實出身低微,不懂時政,但……你可以看透尋常人注意不到的利弊。”許司晗負手道,“丫頭,孤看中的就是她非一般人的心思細膩、臨危不亂。”
這一點是許司晗身邊許多人都可以做到卻又做不到的,在他的身邊,沒有一個真是尋常人。想找一個什麽都不知不曉,卻又聰慧過人的棋子,她是他最好的選擇。
雖說在這棋局裏,她的性命堪憂,可誰讓她昨夜如此天時地利人和的出現在他眼前呢……
史姒依舊垂著腦袋囁嚅道:“太子這麽講真是折煞人了,我若是聰明才智,何須至今還洗冷水臉?”
“這也是你笨的地方。”許司晗笑,“那些所謂安貧樂道,不過也就是懦弱膽小罷了。唯有大權在握時,才自有一番道理。丫頭,孤說了那麽多,難道你不明白嗎?”
他的言外之意,便是讓她順從的做他手裏的一顆棋子,日後便有滔天的富貴。
史姒裝作沒明白:“太子殿下,民女縱然命如草芥,也知和樂二字最為珍重。”
“可若偏偏有人要來招你惹你,那又要如何和樂。”許司晗皺眉看她,“你還真冥頑不靈。”
她不語,對著他,多說無益。
“算了。要不然把你留在許戈身邊做什麽用?孤啊,最好他變得和你一般,無欲無求、不知進取。”
言罷,他拂袖而去,將她留在原地。
史姒看著那人輕輕歎氣。
她知道,許戈並未想與他一較高下。
可這話,他大概是不信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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茶水掀起一浪白霧,茶葉滾動。
許戈蓋上茶壺蓋,直接拎起倒入放在花壺酒麵前的杯中,道:“燕綏世子,請吧。”
花壺酒看著許戈粗魯的動作:“寧王這茶禮未免過於隨意。”
“哎呀。本王向來如此,日後從酉習慣就是。”許戈搖晃著手中茶盞。
花壺酒並未料到許戈會喚他的表字:“寧王,這般肯定我會幫你?”
“若不幫我,你大清早來我這蹭什麽吃喝?”許戈笑著欲要將花壺酒麵前的茶杯移到自己身前去。
而他的手還未碰及茶杯,便被花壺酒攔下:“這茶,我喝。”
說罷,他拿起茶杯要飲,卻被許戈抓住手腕。
許戈笑:“燙。”
“寧王如今不也是個燙手山芋?”說著,花壺酒飲下杯中熱茶,神色卻並未有些許改變。
許戈坐回椅子,正色道:“昨夜,她和你說了什麽,竟讓世子如此決定下心來?”
“她?”花壺酒未及細思,卻也很快明白許戈說的是史姒,便搖搖頭:“也無甚……”隻是,史姒的話,讓他對許戈有了改觀。
他漸漸回憶起少時的許戈來,他們雖不能算熟,但那時的許戈即使受人排擠卻也意氣風發。隻是後來,許戈流連於秦樓楚館,而後更是文通殘錦、泯然眾人,金玉其外、敗絮其中。
現在他才明白,原來眼前這位望花公子從未江淹才盡,而是在含垢忍辱。許戈唯有收斂鋒芒,裝成個草包,才能免去一些禍患。
“雖不得入仕途,亦不能與草木同腐。寧王昨夜之語如醍醐灌頂,從酉受教了。待出南州,必至定金。”
“世子,正所謂一言既出——”
“金玉不移。”
兩人相視一笑,起身,雙手交疊,緩行一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