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常願陌上有人歸(決定)
“天下熙熙,皆為利來;天下攘攘,皆為利往。無非利用我罷了。”許戈翻過一頁書,“雖然我們目前猜不透他的目的所在,但至少,他可以幫我們解決當務之急。”
“那他是想要用公子你來達成什麽目的?”
許戈手指在書麵上敲了三下,沉默良久才道:“這局棋亂得很,誰都看不透誰。即便連李衍對梁皇說我的確是個草包,梁皇對我的疑心卻也不會徹底打消。但就當下而言,棋局尚未打破,不正是我們最想要的嗎?”
“所以後北王就算給您下個套,公子你也照樣往裏鑽。”顧泓長歎道。
許戈看顧泓臉上的老氣橫秋,一時勾唇笑,轉問:“衡琳呢?”
“白先生啊,他去會一舊友了,但那人是誰,我就不知了。”
許戈又是一陣沉默看著手中的佛經,正當顧泓要退出房中時,卻聽許戈喚他:“紫潭。”顧泓回頭:“公子可是有事情吩咐?”
許戈合上書,抬頭看他,眼裏卻是少有的神色……似是,肅穆、誠懇……
顧泓立馬感到了一絲緊張,隻聽許戈緩緩開口道:“恐怕,李衍說的熱鬧是許司晗……”
“公子是想暗中提醒東虞太子莫要去萬燈會嗎?”顧泓問他。
許戈緊縮眉頭道:“提醒怕是無用的。即使我有法子將這消息帶到許司晗那,即使許司相信我所說的不去今夜的萬燈會。可梁皇若真想殺他,便有完全的計策。與其等到梁皇在梁宮壽宴上對許司晗下手,不如趁萬燈會,生機或許更大些。”
梁宮是張編製精細的漁網,若進去了,隻怕真的出不來了。
“那公子打算怎麽做?”
“李衍不是已經給我了法子嘛,就照他說的。我不但要去萬燈會,還要趁梁皇的人動手前讓整個芫暘京的人都知道我去了。”
許戈這是想……
顧泓恍然過來,即刻否答:“公子是想再用自己的性命做一次賭注嗎?您能騙得過梁皇一次,卻騙不了第二次。到時候,就算是東虞太子的命保住了,你卻是自投羅網。”
“就像你方才說的,我啊,就算有人要給我下套,我都得去鑽的。”許戈臉上堪堪有了笑意,不但沒有愁苦,反而有釋然之意。
顧泓無話可講,難以名狀的抑鬱再次湧上心頭。人為刀俎,我為魚肉,真是讓人難受至極。
許戈起身,走至顧泓麵前,道:“今夜你無需跟著我去了。”
“為何?”顧泓不解,許戈的武藝雖算好,可今夜梁皇若真想暗殺許司晗,派來的人必定是武功極好的人。許戈要去救許司晗,必然受其牽連。
“今晚若是梁皇打算一不做二不休將我這顆棋子也殺了……”許戈頓了頓,“你去了,非但不能全身而退反而白白丟了性命。
“若非許戈和白先生救我,我怕是早已成了枯骨——”顧泓道。
“可如若你死了,齊家的冤屈便真的無法昭雪。”許戈打斷他的話。
一時間,空氣凝滯。
四年前,梁人口口相傳,崠州簪纓齊侯府有一小公子排行老四,名叫齊修,生來神力,射石飲羽,斷蛟刺虎,劍術馬術,更是無雙。不過小公子總喜帶個麵具,讓人不見其真麵目。有人猜測說,是因其性格打抱不平,多惹事端,為了不落人把柄而給父母兄弟帶來麻煩,所以才總是喜歡帶著麵具。
可惜的是,齊侯後來意欲謀反,株連九族。
而顧泓,便是齊修。
齊家為簪纓世家,齊家兒郎世代為梁國效力,最後卻落得一個誅九族的下場。可顧泓知曉,他父親隻不過是因為掌握著梁國一半兵權所以才被梁皇忌憚。再者,他父親多次勸言梁皇某要再起征戰之心。而梁皇好戰,在他眼裏,齊侯早已是眼中釘肉中刺。
四年前,一場醞釀了許久的災禍和汙名就那麽毀了齊侯府……
顧泓明白許戈為何要特意提此,許戈這是在提醒他,莫要因為救命之恩便對許戈馬首是瞻、唯命是從,莫要快死之時才後悔未能夠替齊侯府滿門沉冤昭雪。
紫衣少年無言著握緊腰間佩劍上的劍穗,那是姐姐贈與他的。腦海中,恍惚著閃爍著,全然都是爹娘姊妹兄弟的模樣聲音……
他若是死了……齊家,如何洗清那莫須有的罪名……
可許司晗一死,漢原三國各種勢力相互牽製的平衡便被打破,這正是梁皇所要的。到時三國混戰,百姓何其無辜,而且又有多少人如他一般無緣無故遭受無妄之災?
“我們阿修長大以後,定是個頂天立地的大丈夫。”
回憶中,姐姐曾這樣期許過的……
許戈並不著急顧泓的答案,所有選擇纏繞著多少是是非非,是對是錯,誰能說的清楚。顧泓不知,他亦然。
目光投向窗外,春日裏,行雲嫋嫋,山穀空空,鳥鳴清脆,是個好天氣。
不知為何,許戈怎麽就想起那姑娘的話來。
願我神明,山海同行。
兩年前,他下令殺了她阿爹等人,是迫不得已。宛族蟲蠱,能引起災疫,能引起大亂,自古以來天下人皆知其可怕可懼。若不是西南宛族有下蠱之技,或許早已被滅族。
許戈當時權衡利弊,便下令殺了那十人。用十人之性命,換天下人之太平,這就是他的選擇。
他那時候願意告訴她活蠱之事,是覺著那姑娘是個明白人,定能想得清楚。如今看來,她的確活得通透。
“公子,今晚要是我真死了,您可一定要囑咐好白先生打點那些小官差把我的屍體埋到西嶺那片。畢竟,我們齊侯府一家都在那呢,死了,總得見見吧。”顧泓笑著說,慢慢鬆開手裏的劍穗。
“你想清楚了?”許戈問。
顧泓眼神堅定:“想清楚了。”
許戈歎氣,無奈笑:“那你今夜暗中跟隨我就好,切記,不到最後緊要關頭,莫要現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