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有人對妝鏡畫眉(他的家)
“是了,我爹爹和大姐姐明日便可抵達芫暘京了。”
沈奚禾嘴裏的爹爹便是鎮國將軍沈非遠了,他常年駐守在地處西北的落雁城。而那大姐姐就是沈家大小姐,沈玉棲了。
這沈玉棲在京中小姐中又是一段傳奇了。
鎮國將軍膝下無子,隻有兩女。妹妹沈奚禾若說是文曲星下凡,姐姐沈玉棲便是武曲星降世了。沈玉棲雖說是庶出,卻也十分受鎮國將軍喜愛。因為沈玉棲雖是女兒身,卻練得一身好功夫,尤其擅劍。
本來吧,官家大小姐喜武並非什麽大雅之事。隻是那沈玉棲又生得一副好容貌,十三歲時參加官家小姐切磋才藝的春日宴,便以一支《燕歸來》的劍舞名噪芫暘京。好身段、好相貌配上劍舞,可謂是巾幗不讓須眉,實在是身姿颯爽啊。
可唯獨可惜的是,這沈家大小姐年芳十五時曾放言說喜歡公子戈,就是那個臭名傳千裏的公子戈,引來不少官家小姐的嘲諷。
這實在讓人唏噓——說的好聽點是一物降一物吧,說的難聽那就是沈大小姐瞎了眼了。
鎮國將軍知曉此事後,便將沈玉棲帶去了西北落雁城,回來甚少,隻希望京中人快些淡忘這件笑料。
沈家大小姐上一次回來還是兩年前呢。時至今日,沈玉棲已有二十了,卻尚未婚配,有許多人猜測是不是沈玉棲對公子戈還是念念不忘呢。
史姒也是聽府中丫鬟說起過這件事,覺著沈家大小姐確實是個不同於一般姑娘的女子。她自然是羨慕、佩服。
史姒笑對沈奚禾說:“將軍和大小姐能歸來,自然是可喜的事情,一家團聚,真的好。”說及此,史姒卻笑得有些僵硬。
一家團聚,於她而言,早已不可能了。她如今,隻剩下阿寶了。
沈奚禾並未注意到史姒後半句暗含的悲傷,笑問她:“阿姒,我爹爹和大姐姐回來的突然,我都還未準備些什麽禮物給她們。”
“小姐怎會沒準備好禮物?”史姒道,“小姐每年給大將軍都編劍穗,如今,便可將新的送給大將軍了。而大小姐的禮物,年初不是已經完工了嗎?恰好拿給大小姐試穿一下,若有尺寸上的出入,方可再改改。”
史姒所說的禮物,其實是沈奚禾給沈玉棲繡的嫁衣。
沈玉棲不善女紅,府內皆知,偏偏芫暘京的官家大小姐盛行自己給自己做嫁衣,出嫁當日,這嫁衣做得越是精致漂亮,說明新釀越是賢惠能幹。沈玉棲是不介意這些的女子,自然從未花過心思去做,而沈奚禾卻是上心了的,她可不願自己的姐姐出嫁時被人嘲諷。所以,從兩年前便開始給沈玉棲縫製嫁衣,甚至為此,連自己的嫁衣都還未動工過。
不過,史姒一直奇怪的便是這個地方。一年前她來到沈府,便發現其實沈奚禾的繡工在自己之上,可自己居然成了她的教習繡娘。
更奇怪的是,沈奚禾隻讓史姒教自己繡玉蘭。而且,不管沈奚禾怎麽繡,卻總說史姒繡的玉蘭比她的好看,可在史姒眼裏,自己繡的玉蘭可遠不如沈奚禾繡的。
後來史姒逐漸感覺到,玉蘭繡花對沈奚禾而言,應是寄托著一份情感,所以總覺自己繡的不好。就像史姒也總覺記憶中阿娘繡的玉蘭花是最好看的。
不過,沈奚禾惦念的人是誰,史姒並不想妄自多加揣測。
——————————————————————————————————————————
梁國接待他國貴客的地方稱為樺棶樓,就在梁宮的西側,與梁宮的西側大門用一座十七孔橋連接。
午後,樺棶樓折射開來層層光暈,散落在石磚上。亭台樓閣、池館水廊築造的玲瓏精致,排列的錯落有致。
樺棶樓的宮人今日甚是忙碌,梁皇誕辰將至,東虞、大楚的使臣和皇子皇女皆入樺棶樓,一個伺候的不小心,都是掉腦袋的事情。
可偏偏,大梁太子李喚前腳剛走人,後腳就來了個瘟神。
這瘟神吧,坐在華麗的轎子中,穿紅衣,戴銀球香囊,還抱個灰兔子,長得還魅惑人,可不就是‘大名鼎鼎’的公子戈嘛。
負責樺棶樓安全的侍衛郎上前行禮:“拜見寧王,不知寧王來,可有通行令?”
“什麽個通行令?”公子戈懶洋洋問道。
“就是皇上或是太子殿下賜的令牌,如若沒有這令牌,是不允許進入樺棶樓的。”
“嗯……早知道進來這麽麻煩便不來了,若不是皇上派馮內侍來通知本王東虞來的人已到,讓本王來看一眼,本王才不來呢。”說著,公子戈不耐煩地甩下轎簾,“走吧走吧,人家不讓進。”
好家夥,這人是帶著皇上的口諭來的,也不早說!
侍衛郎趕緊攔住,道:“既然是皇上的口諭,自然等同通行令。是小人失職,寧王快些進去吧。”
“又讓進啦,那進吧進吧,看完人早點出來,本王還著急回府聽曲呢。”轎子裏的人戲謔著說。
目視著轎子離開,侍衛郎心裏也是鄙夷極了公子戈。
聽過當質子當的窩囊的,卻沒見過當質子當的這麽沒骨氣的。皇帝陛下好心讓他來看望,那東虞太子可是他的孿生兄弟,卻沒想到對公子戈來說,見親兄弟還比不上聽曲兒。實在是……唉……什麽人呐。
轎子裏的許戈閉上眼,回憶起來……
上一次見著東虞來的使臣是什麽時候?十年前了吧。
幼時,他以為,隻要他這個質子足夠聰明、優秀,父皇便一定會派人來接走他吧。
可惜,沒有。
無論他遭受多少委屈以及嘲笑,無論他多麽辛勤好學,卻一直沒有人帶他回家。終於等到十年前,東虞太傅衛沽行出使大梁。
他以為,自己終於可以回東虞了吧。
可衛沽行卻隻對他道了一句“寧王殿下,您和太子殿下十分相像”便離開了。
那日下大雨,他掙脫開侍衛,硬是淋著雨向東虞車馬跟著跑,嘴裏喊著“我要回家,帶我回家……”
也不知喊了多少聲,東虞車隊卻是朝他愈來愈遠,他腳下一滑,摔在地上,起來時,雨水混著血水,糊了他一臉。
一顆尖銳的石子劃開了他的額,亦是劃破了他回家的心願……
這一輩子,他都回不了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