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有人對妝鏡畫眉(兩年)
兩年後,大梁,芫暘京。
未見他已有兩度春秋,此夜,她卻做了一個有關他的夢。
夢裏,他已不再是個人人喊打的膿包公子,而是成了東虞人稱頌樂道的戰神。
這日,寧王許戈大婚,娶的可是楚國的雲和帝姬。百姓的歡呼聲更是一潮甚過一潮,像是成親的人是自己。而她就埋沒在那歡呼聲中,不知悲不知喜,像個木頭。
寧王身著大紅色的九章袞衣,騎一匹棗紅色駿馬,越襯得其人豐神俊朗,使圍觀百姓更是歎歎不已。男子劍眉下有著一雙好看的單鳳眼,此刻卻看不出一絲歡喜,使周圍百姓皆道,寧王不愧為戰神,哪怕娶得雲和帝姬也不喜形於色,這要換作一般人,早已喜上眉梢,更甚者,恐怕已狂喜傷心要活活樂瘋了吧。
除卻左右前後開道護衛的士兵,那迎親的隊伍少說也得有百餘人,車馬更是壯觀,尤其是迎接雲和帝姬用的鎏金步輦,朱紅色的細紗簾在內,長串的珍珠紅玉門簾在外,步輦頂蓋上的紋飾更是精美無比、栩栩如生,四邊簷角各垂下的四隻鈴鐺雖看似平平無奇卻在宏大的慶樂聲中發出清脆無比的聲響,令人宛如拂過一陣清風。
鎏金步輦內,依稀可以看清,雲和帝姬也穿著紅色華服,身上佩戴珠玉瓔珞無數,頭戴華麗金冠。雖以團扇遮麵,但那一身鳳冠霞披的珠光寶氣卻全然沒有遮擋其宛自天成的風華身姿,雍容華貴與秀麗無雙巧妙結合。
車隊行過之處,眾人皆是避讓。她被人流擠壓著,雖是夢,可她卻真真確確感受到強壓於心頭的重力。
而耳邊卻又回蕩起兩年前他對她說過的話。
“說到底,姑娘雖比一般人聰慧,卻也不過就是貪生怕死之人罷了。”
“這世上知道的越多,責任與道義越是重,姑娘有能力去承擔嗎?隻怕到時候,姑娘又會下意識選擇自保吧。”
……
巨大的沉重感壓得她喘不過氣來,她一下子中從夢中驚醒,怎麽地,這是個什麽奇怪的夢呀。為何自己會把楚國的雲和帝姬和公子戈牽了紅線,真是閑啊。
許是芫暘京百姓都知道皇帝誕辰舉辦千秋節,東虞、大楚的使臣和皇子皆會前來祝賀。而其中,卻有一位十分特別,最讓人津津樂道的,便是雲和帝姬了。
人人皆傳雲和帝姬是漢原第一美人,不但在漢原八國內被百姓們擬作有似神女般美貌、才智、德品,就連西北之地的竡輪族、婼牙族和西南的宛族都對此女有所傳聞。
都說,雲和帝姬出生之時,天現異象,金光、紫光映滿了楚國都城紫京,天上鳥兒徘徊歌鳴,大有百鳥朝鳳之勢。楚國占官卜筮後更是預言,雲和帝姬的命格乃是天女之詔,得此女者得天下。
這意味著什麽不言而喻,有了雲和帝姬,便有了一統天下的借口。
低頭,睡在一旁的阿寶又蹬被子了。史姒輕手輕腳將被子給阿寶蓋好。
兩年前,她歸家時,大伯告知她——她阿爹半月多前就說要給她送一樣東西過去。可過了三日,卻不見她阿爹回來。要知道,通草間醫館和東坪灣來回路程也不過一日。
陳娘喊了人去幫忙尋找,卻怎麽也沒有她阿爹的消息。也有人想上醫館見史姒,向她詢問一下見著她阿爹沒有。可惜當時醫館被封,一般村民哪能進得去見著她。
這樣又是過了十日,村裏便不斷有人說她阿爹一定是死了,也許是路上被野獸給叼走了,也許跟她阿娘一樣在哪塊石頭上磕死了吧。
而史姒唯一能猜測的可能就是阿爹在路途中,誤喝了秦河水,才會……
不論如何,她阿爹的失蹤使得阿爹和陳娘在她阿娘生前就好上的事又再一次被村民們提起,還有人居然說那是她阿娘化作了厲鬼來報複了。
可憐那陳娘,原先就是個寡婦,如今已算是死了兩個男人,人人皆說她克夫。再加上史姒阿娘化作怨鬼的流言蜚語,陳娘一時間就瘋了,大晚上便去投了河。
史姒的大伯看阿寶還那麽小,雖是被家中妻子罵個狗血淋頭,硬是將阿寶接了過去。而如今看史姒回來了,大伯母說什麽都要把阿寶攆出來了。她大伯家本來就窮得叮當響,史姒自然沒有責怪她大伯。
史姒得知陳娘的屍身被村裏人用草席卷了扔在亂葬崗,便又將家裏的田地賣了用來安葬陳娘,一同埋進去的,還有她阿爹的衣物。她阿爹是疫病病人,屍身自然不會再交由家人的。
再之後,她聽說因為閉珊茗在三日之約快到期時,成功找到了根治半月疫的方法。不出十日,已然沒有了半月疫患者。
因而,公子戈更是被百姓罵的體無完膚,說他害十人喪命,簡直是喪心病狂。而公子戈亦是悔恨說,的確是他一時昏頭,想出了一個這麽無厘頭又殘忍的法子去根除半月疫。故,他派人為白白死了的那十人的家人送去了一百兩銀子。
於是就這麽著,史姒亦是拿到了那一百兩銀子,旁人自是眼紅的很,他們這些人哪裏見過那麽多錢的。這錢,都可以供一家老小後半輩子的衣食無憂了。可她卻全無欣喜,阿爹的性命怎能用銀錢來計算?
史姒將一百兩收了起來,以後若不是她和阿寶碰上什麽生死攸關的事情,絕不碰這些銀子。
她雖然心裏埋怨阿爹,可他終究是她的阿爹……
許戈說,阿爹和那些人是被下了蠱,才被他下令殺的。雖說史姒心中亦有怨,卻知不能恨他。若那蠱真的危害四方,惡人得逞,才真會有更多人死去。
她有時真怕阿爹在地下怪她薄涼……
再之後,她憂心的便是生計問題了。她不過一個女子,而阿寶還那麽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