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八十二章 長眠之地
這是個很讓人無法接受的問題--很多時候，我們都是在刻意逃避自己的內心的。這樣的問題問出來，並不能讓人覺得舒服，甚至可能是絕望。
但也許是經曆了太多了吧，現在的梁蘊和從前是不一樣的。
聽到這個問題，他隻是低低地歎了一口氣，然後回應：“大概，不會變吧，我沒機會選擇啊，真的沒機會。一珂，再給你一次機會，你會怎麽選擇？”
“我已經有過一次機會了。”她微笑著，“很多事情，死之前，我總算是可以告訴你了。”
接下來的時間，她真的認認真真給梁蘊講了發生在自己身上的事兒。
最後，她又笑了一下：“所以你看，得到一些，總要失去一些。”但在顧衍麵前，她並沒有說自己馬上就要死的這個事實。
“你總算是沒有辜負這樣重來的機會。”梁蘊說，“你們接下來打算去做些什麽？”
“回我的故鄉看看，然後……”她頓了頓，“然後還沒想好。”
其實哪裏是沒想好呢，不過是因為做完這些事兒自己就要去世了罷了。
梁蘊其實完全可以將顧衍抓起來，哪怕是白一珂在，他也可以利用自己的地位做到這件事兒，並以此來威脅顧啟。但到最後，她並沒有這麽做。
白一珂和顧衍從京城離開的時候，她感覺自己是和從前告了別。
接下來，就是最後一站了。
所謂近鄉情怯，明明是一直想回來的地方，真的到了這一天了，卻發現自己有些害怕，她甚至是有些恍惚的。
顧衍發現了她的問題，問她：“怎麽了？”
“有點兒害怕。”她無奈開口。
“為什麽？”
“大概因為是最後一次來了吧。這次之後，就……”
她話音未落，就被顧衍打斷了：“今後我沒辦法陪你來了，但你可以自己來的，別想的那麽悲觀。”說到自己馬上要離世這件事兒，他平靜的如同一潭死水，好像死亡這件事兒就如同吃飯喝水一樣正常。
他以為自己快要死亡，白一珂明明什麽都知道，卻不能說。
半天，她隻回應了一句：“嗯。”
所謂的故鄉，其實早已成了一片焦土--當年那件事情發生之後，這片村子就不複存在了。
直到現在，這裏因為也不能長出糧食，所以並沒有人來定居。
白一珂到了這裏，看到的就是一排一排的墳墓，修剪的很好，明顯就是政府的作為——應該是梁蘊做的。
梁蘊雖然當年為了自己的前途送了很多人的命，雖然他從不後悔自己這樣的選擇，但說到底，他對這些百姓還是心存愧疚的。
這些墓碑，其實就是很好的證明。
她當時和這裏的每一個大人孩子都保持著很好的關係，所以，一個一個墓碑看過去，那上麵的名字都能勾起她的回憶。
回憶如同潮水，馬上就要從她的眼眶中奪眶而出。
到最後，白一珂卻是沒有哭出來：所有的淚水都好像蒸發了一般，如同回憶，漸漸消逝，有些難過，但這終究是最好的結局。
最後，她坐在村頭，安靜地看著這裏的一切。
顧衍坐在她身旁，並沒有說話--這個時候，他知道自己不該說話。
半天，白一珂的聲音悠悠傳來：“那時候，每天下午，我特別喜歡去各家各戶和別人打招呼。我也不知道當時是為什麽，隻是現在的我和那時候真的太不一樣了，那時候我好像真的很喜歡周圍的每一個人，沒有戒心，總覺得能和他們一輩子保持這樣良好的關係，總覺得我會一直這樣幸福下去。”
“後來啊，這一切都變了。”
“我不知道我的性格是什麽時候變的，好像就是從那一天開始吧，我開始變得不相信任何人，除了哥哥，我覺得這個世界上的每一個都好像是在和我作對一樣。”
“我第一次殺人是在十二歲的時候。我的個子本來就小，當時看起來不過十歲的樣子。說來可笑，第一個人我是用劍殺的，當時我的身形在那把劍旁邊，看起來更加渺小了。看著那個人瞪大眼睛倒在我麵前的時候，她感覺自己的小小世界裏有什麽東西轟然倒塌了。就是從那時候開始，我堅定認為自己並不是一個好人。”
“後來你對我示好之後，我真的動心了，因為我覺得自己是一個有罪之人，能被人喜歡簡直是奇跡。以前我總以為驕傲如我，當時麵對你的移情別戀的時候為什麽會苦苦哀求，其實現在想來，不過是因為我太自卑了。身披盔甲，用一身的刺讓偽裝自己的人，其實才是最害怕受傷害的人。”
“……”
她的聲音斷斷續續的，聲音也忽大忽小，全由心情決定。
整個過程中，顧衍一句話也沒說。
到最後，等白一珂將自己想說的所有話說完的時候，已經是夕陽西下了。
周圍並沒有可以吃飯的地方，兩人便吃了隨身帶著的幹糧--還是坐在這個位置，還是相對無言。
白一珂有心事，吃東西也慢，顧衍的速度倒是正常的。
在白一珂咬下最後一口餅的時候，兩個時辰都沒說話的顧衍忽然開了口：“所謂命運，大概就是如此吧。上天注定你不可能是一個普通人，你也不能去埋怨上天。”
她點頭表示同意，然後咬下了最後一口餅。
“我們去摘點花。”
“好。”
周圍的鮮花還是很多的。白一珂和顧衍摘了花，白一珂便一個一個，給每一個墓碑麵前放花，這時候卻是什麽都沒說。
此處無聲勝有聲吧。
顧衍遠遠看著白一珂在一塊塊墓碑前放花的身影，忽然感覺喉嚨一緊--再過一段時間，她大概也會這樣在自己的墓碑前放花吧。
於是，一個問題忽然跳入了他的腦海中：他想給自己找一個合適的地方長眠！
這個地方，應該是青山綠水的。
“走吧，我知道有這麽一個地方，兩天就可以過去。”白一珂說，“我也喜歡那裏。”
其實她更想說的是——我也想長眠在青山綠水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