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厲陽
韓凝目送公孫前浦離去,心裏一塊石頭落了地,轉身回山神廟。
龍秋月一直在門口站著,抱著短劍,淡綠色的衣裙上沾了幾點血跡。
韓凝從她身邊經過沒有理她,他還第一次這樣對待龍秋月,往常嘴裏早蹦出幾句氣她的話,不把她氣的跳腳,他是不肯罷休的,這樣安安靜靜,她反而感覺不自在。
“喂……喂……你這小淫賊,越來越能騙。當朝首輔,都能讓你退了兵。”
韓凝到不管什麽首不首輔的,隻要能讓他救出宋晴末,再來一遍都行。
現在他才感覺出些後怕,那麽多人拿著弓箭,真一句話說擰了,他非成刺蝟不可。
他心裏隱隱有些不安,好像事情並沒完全過去。問題在哪他又說不清楚。
祿小小撇下秦朗,走到韓凝身邊,笑了笑,兩件事公孫前浦回去會感覺不對勁。一個是為什麽十二時辰的草藥你一會就醒了,你並不懂藥理,這個很難回答。還有你是怎麽從觀裏逃出來的。”
經她一說,韓凝才想起,他的不安是因為他的話並非天衣無縫。此去厲陽,是往虎嘴裏闖,公孫前浦一定會來找麻煩。
他想了想道:“我不懂草藥,直接說不知道就行了。公孫前浦會想到有人放水,比如廖宵想讓我聽到他們談話。至於怎麽逃出來的,尋龍觀裏都是地道,公孫前浦既然知道尋龍觀,這個他不會想不到。現在最麻煩的不是這些,而是壽王那一百兵卒。”
苦瓜臉慢條斯理的看他一眼,沒有說話。
祿小小說:“壽王到不用擔心,既然你讓公孫前浦對他起了疑,他定不會讓壽王傷我們性命。那樣豈不是讓壽王得了逞,眼下還是回望江要緊。”
望江百姓齊聚城門慶祝英雄歸來,鑼鼓喧天,鞭炮齊嗚。
韓凝看人群中一位兵卒牽著白紙,他高興的跑過去。這匹馬這幾日被馬夫照料的很好,毛色更亮了。
白紙見到他也很高興,一勁的把頭往他懷裏蹭。
大家調整幾日,秦郎傷勢恢複差不多,便和祿小小告別,離開望江一路平安的到了厲陽,再沒遇到敵人追殺。
厲陽是國都不假,比韓凝見過的兩座城市都要熱鬧,百姓衣著更加華貴。
男女都有很濃的脂粉氣,這讓韓凝很看不慣,如果祿小小在這就會對他解釋。
蘇慕遮到是喜歡熱鬧,告訴他蕭驤王在女人堆裏打滾,平時裏他也經常化妝,慢慢的全城百姓都效仿起他。
“楚王好細腰,宮中多餓死。”韓凝暗暗的想。
“你說的出自《墨子。兼愛中》昔者楚靈王好士細腰,故靈王之臣以一飯為節。”蘇慕遮很是高興。
秦朗給韓凝找了客棧,五個人道別。
韓凝一再提醒四人幫他找到宋晴末,白登道說有了消息會來通知他。四個人走了,隻留下韓凝一個人。
客房裏空空的,韓凝感覺很不自在。連日風風火火的,沒好好休息一次,如今一停下來,反倒感覺無聊。
“睡覺,還是睡覺吧。”
他找到了對坑無聊的最有效方法,側身躺到床上。
房間裏的景物迅速後退,變成一條條光線。
這個感覺韓凝早已習慣,是崔九要來的前兆。
線條停下來,客房變成了韓凝在現代的房間,沙發上被子沒有疊,茶幾上還有沒扔的桶麵盒子。筆記本電腦還亮著。
韓凝去九龍城匆忙,屋子還沒有收拾。
崔九站在喬治馬洛裏的畫像下麵。
這張畫像還是韓凝求同事擴印的,從搬進新居就一直掛在客廳的牆上。
“1924年6月8日,英國著名登山家喬治馬洛裏,衝頂時犧牲。他回答記者的因為山在那裏,也是我很喜歡的名言之一。”崔九聲音低沉,向畫像行了二分鍾注目禮。
他的聲音刺激到了韓凝的感官,他剛剛見到這些之時,心裏就一陣陣泛酸,此時眼淚再也控製不住了,慢慢的流下來。
現代的生活他並不富足,但總比沒有電話,沒有汽車,隨時都有要他命的人,追著他滿山跑的古代好吧?
他到沙發邊把被子疊起來,放到沙發邊上,把方便麵桶丟進垃圾桶,又拿來掃把掃地。整套動作慢吞吞的,給人一種頹廢的感覺。
他平時很少收拾屋子,都是亂到一定程度,才統一收拾。這會他感覺收拾屋子都是一種享受,也許很久之後會變成一種奢求。
他把垃圾倒了,回來跪在茶幾邊,用袖子一遍一遍的擦茶幾。
“韓凝,韓凝。”
崔九一遍一遍的叫他,他像沒聽見,用嘴在玻璃上哈氣,再用袖子來回擦。
崔九過去,把手搭在他的肩上,“好了,都過去了。”
韓凝把他手打落下來,還是繼續擦。
崔九坐到沙發上,“你知道嗎?如果在從前,我們音徒打開音橋,回到自己的家,也隻是分分秒秒的事。”
韓凝停下動作,癱坐在地上,紅著眼圈望著他。
崔九翹起二郎腿,雙臂展開靠上沙發背,“在我還是學徒的時候,也和你一樣,天天想著回家。可後來有能力回去了,卻又不想家了。你知道為什麽嗎?”
“為什麽?”韓凝賭氣囔囔,像個剛和大人吵過嘴的孩子。
“因為我們在時空裏旅行,不知道時間流逝,下一秒再回家,就已經麵目全非。我們隻能回到家的過去,而不敢去看家的當下一眼。這也是一種痛苦。”
“可那是你們,你們曾經擁有能力回去,卻在這說風涼話。”
“如果你保護好這個節點的曆史,也會成長成一名音徒。當曆史步入正軌,就會打破蘇慕遮的限製,你也可以擁有能力回來的。”
韓凝不住的搖頭,他不願意在多聽崔九一句。不,這一切都是你們強加給我的,現在還騙我幫助你們,蘇慕遮明明說過,再回躍龍井就能回家。
“我不需要你們。”韓凝爆發了,“我會想辦法回家!”
崔九和韓凝隔個茶幾,立在對麵牆的穿衣鏡照著韓凝的背影,不住的在抽動。
崔九看韓凝,臉上的淚水早不知什麽時候沒了,隻見到一張略顯蒼白,堅韌的臉寵。
從他初見韓凝,這孩子似乎成長了不少。
他沉默了一會,緩緩的說:“如果這段曆史被改變,那麽你的人生,家人都不將存在。就算你能回去,那樣的人生,對你還有意義嗎?你現在已經在厲陽,又是一名音徒。應該擔起你的責任,聽我的去朝廷任職。”
他的聲音靜的像一條小溪的流水,韓凝感覺心裏好受些。他打開旁邊的櫃子,裏麵被攀岩用品塞的滿滿的。
“我隻想再回來看它們一眼,哪怕一秒,而不是在夢裏。”
崔九無奈的搖搖頭,一切變成明亮的線條,慢慢退到黑暗,無邊無際的黑暗。
崔九的聲音響起,“如果世界變成這個樣子,就是你希望的嗎?”
無邊的孤獨包裹著韓凝,心裏有說不出,又無法忍受的痛苦。他極力想擺脫這一切。
啊……
他醒過來,還在客棧裏,秦朗站在窗邊,望著窗外。桌子上多了一隻雞,一壺酒。
秦朗聽到他的叫喊,回過頭,看到韓凝一腦門的汗。
“你醒了,是不是在做惡夢?”
韓凝跳下床,奔到桌邊倒杯水大口的喝,內心稍稍平靜,表情漸漸恢複自然。
“你怎麽來了,是不是有表妹的消息?”
秦朗重新望向窗外,“你表妹的事,我已經派人打聽去了。一有消息就會回複你。我這會來,一是給你送些吃的,二是公子讓我問你句話,是不是能留在厲陽幫他,他幫你買個官。”
韓凝被崔九搞的心煩意亂,早想好要回家。
他央央道:“謝謝公子的好意,等我找到表妹,就和她一起回龍城,不想留在厲陽。”
“那我就這樣回話了。”秦朗往門口走。
“等等。”韓凝叫住他。
秦朗把手停在門上,沒有推,“還有什麽事?”
“能不能給我和表妹,在龍城開間小鋪子。”
韓凝想留下來陪宋晴末一段時間,掙足了錢,給她足夠一生的家底,再找個好人家嫁了,他也好放心回家。
秦朗並沒有回答,推開門走了。
韓凝坐到凳子上,茫然看著那隻雞,心情不是很好,一口悶氣不知道怎麽出來。
吃掉它,就會好受。
他把氣全出在雞上,使勁撕下來個雞腿,剛要放到嘴裏,門被推開了。
他以為是秦朗,頭也不回,“你這人什麽毛病,來來回回的。”
那人不理他,直接往屋裏走,韓凝聽出腳步聲並不是秦朗,秦朗的步子大,而這個人細碎的腳步,每一步都很小心。
“誰?”
韓凝猛回過頭,隻見公孫前浦背著手走到窗前,還是穿著那身便服。
他細著聲音問道:“上次山神廟走的匆忙,老夫有幾個問題一直疑惑。”
公孫前浦整個厲陽都有眼線,韓凝幾個人進城,早就有人盯上了。有人向他稟報韓凝的去向,他換上便裝來到客棧。
韓凝把雞腿放回去,把手指放在嘴裏吸油,“有什麽事盡管問,我還要吃飯。”
公孫前浦從當官以來,就沒被人這樣對待過,來見他的人多半都是跪著,就算他讓坐下,也都隻敢把屁股沾到椅子兩分,似坐沒坐,不敢坐實了。
今天正好反個個,韓凝坐著,他站著,好像是他來求韓凝辦事。
也正因為韓凝這種膽大妄為,讓他對韓凝非常感興趣。
韓凝在朝中沒有黨派,又一副唯我獨尊的樣子。這匹野馬加以時日訓練,必將為他所用。
公孫前浦問:“第一個問題你說草藥能讓你暈十二個時辰,怎麽一會你就醒了呢?”
這個問題祿小小早想到了,韓凝不假思索的回答,“我回答不了你,我又不懂藥理。”
“嗯”公孫前浦點點頭,“這個問題我想過了,可能是他們內部不和,有人故意讓你帶出消息,所以減少了藥的份量。第二個問題,你是怎麽逃出來的。”
韓凝笑道:“你也去過降龍觀,不會想不到我怎麽出來的吧?那裏全是地道。”
公孫前浦一直背對著的,慢慢轉過身笑道:“你果真去過降龍觀,那你能說說老夫為什麽不殺你們?”
韓凝倒杯水,喝上一口,這個問題不好回答,公孫前浦是聰明人。
韓凝唬他那些話,他一定回到厲陽,全想明白了,韓凝再想騙他不容易。
當下之計隻能實話實說。
韓凝看著公孫前浦的眼睛,“其實我得箱子那些話,你信也就信個七七八八,並沒有不殺我們的理由。相反你殺了我們,才是最好的選擇,這樣再沒有人知道箱子的事情。你不殺我是因為降龍觀我帶出的話,有人通過我的口告訴你不要被借刀殺人。”
韓凝山神廟整套話隻是在為挑撥他和壽王間關係的鋪墊,加上白登道的補充,讓公孫前浦深信不疑。
公孫前浦哈哈大笑,“你的回答到是讓老夫大吃一驚,原來都在你算計之中。現在老夫倒要考慮殺不殺你,因為你可能在騙老夫。”
“你不會殺我,如果你和那百獸之王沒有間隙,怎麽會信我這個外人的話?”
“你說的不錯,在這個亂世,誰和誰都沒有真心。像今天咱倆這樣開誠不公交談的,老夫從當官後再沒見過。”公孫前浦打量韓凝,“你確實是個人材,你說過你是秀才,願不願意跟著老夫做個官?”
韓凝這才聽出來是公孫前浦的目的,是來招賢納良。
連日來他被幾個人連誘帶嚇的做官,現在他聽到這個官字都頭疼。
他冷著臉重重的搖搖頭。
公孫前浦看出他的不情願不是裝的。
這讓他放下了心,他也考慮過韓凝和苦瓜臉的關係,但就他們進厲陽來看,韓凝和那個人並沒有太深的交情。
如果今天不把韓凝招到門下,改日去幫那個人。也隻能痛下殺手了,將來會少一個得力的助手。
他笑道:“天底下都是求老夫買官,你到是第一位拒絕老夫的。你真不怕老夫殺了你嗎?”
韓凝被他搞的憋了一股火,讓他當官的來來去去三夥人,煩都要煩死了。
“我不當,你們這個職業太危險,動不動就會丟了性命。”
“可你說過給我那箱請命書,是想謀官的。難道所有的話都是在騙我?”
“到是從前,到了厲陽我才知道當官這麽危險,早沒這心思了。”
公孫前浦不說話了,空氣在兩人之間凝結,隻有那隻雞的熱氣徐徐上升。
公孫前浦突然笑了兩聲,“我聽說你在找你的表妹,而我知道她在哪。咱倆做個交換吧,你參加後天的秋試,我幫你找到表妹。你考上狀元,去做望江郡守,我幫你救出表妹。”
宋晴末的事韓凝隻對苦瓜臉四個人說過,也沒有嚷嚷遍厲陽,他是怎麽知道的?公孫前浦的正話反話都說了,如果韓凝不答應,他隨時能殺掉宋晴末。
公孫前浦捏住了韓凝的七寸,由不得他再反駁了。
試必須要考,家他還想回。
算了,先去應付一下,到時候在望江郡再帶著表妹逃跑吧。
整個蕭國全是公孫前浦的勢力,這要往哪逃才安全?
不是還有六國嗎?不行去呂國找哥舒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