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羊入虎口
第二天將近中午,王導和鹵意思前後腳睡眼惺忪衝到公司的時候,小野早已在兩個大屏幕前噼里啪啦回了一百多封郵件。
兩人誰都沒敢和小野打招呼,只是屏住呼吸,一隻眼讀著小野剛剛給浪跡發出的措辭精準的郵件,另一隻眼,偷偷瞄著小野平靜如水的神情。
直到小野去了徐教頭辦公室,鹵意思終究按捺不住,呲溜一下滑到王導身邊。
「小野和陸公子……不會就這麼分了吧?」
王導若有所思地點點頭:「陸天純這麼個小心眼,估計是接受不了。」
鹵意思嘆了口氣:「哎,你說小野怎麼就……怎麼就把戒指給送出去了呢?」
至於後半句,「那可是一百多萬哪」,被鹵意思硬生生吞了下去,自己這個見錢眼開的毛病,得收斂一些。
「不然還能怎麼辦,眼睜睜看著陸天純被抓進去,在公安局留下案底啊?」王導一腳踢開鹵意思,「你以為所有人都像橙子爺爺那樣,人生彪悍到隨時可以重來嗎。要是把你關進去再放出來,別說橙子,你連種蔥的本事都沒有。」
不過王導對諸爺爺的致敬,實在有點高估鹵意思了。
鹵意思十分不解:「我為什麼要種橙子?」
但相比橙子,鹵意思還是對小野的八卦更感興趣,所以沒等王導把他進一步踢飛,又湊到王導耳根旁:「可如果他們真的分了手,又是這麼個時間點,肯定所有人都以為是小野拋棄了陸公子,小野不是好心沒好報么。」
「所以你給我聽好嘍。」王導看了圈四周,壓低聲音,「這事你必須現在、立刻、馬上往肚子里吞,然後,一點渣渣也不要留的,拉掉。」
「嗻。」
王導刮目相看地欣賞著自己的徒弟:「我發現你最近進步挺大啊。」他挑了挑眉毛,氣勢洶洶地問,「陸天純還是你男神嗎?」
「不是了。」
「你現在男神是誰?」
王導擺好造型,準備閃亮登場,接受男神的殊榮。
鹵意思對著王導上看下看左看右看,緩緩吐出兩個字:「顧島。」
話音剛落,鹵意思正拔腿要跑,突然被徐教頭的怒吼釘在了原地。
「你以為你是誰!」
「徐老師,我只是覺得,我們這樣做不合適。」小野的聲音雖輕,但萬籟俱寂中,依然一字一句都清清楚楚,「既然張總自己不想出售公司,我們就不應該繞開他這個創始人,和PE(私募基金)談私有化。」
「什麼叫合適?公司股價低迷,PE願意買,股東願意賣,這就是合適!」
「可這畢竟不是創始人的意願嘛。」小野軟綿綿地頂回去。
「創始人的意願算個屁!姓張的是夢想家,不是生意人。」
「夢想家不是更需要我們嗎?」小野依然面帶笑容。
「孟小野,我們是投行,不是夢工廠。」徐教頭的音量又抬高八度,「我告訴你,這件事情,不是我說了算,也不是你說了算,而是資本說了算!」
「徐老師……」
「滾回去,做好你的分內事!」徐教頭「砰」地一下,狠狠關上了辦公室的門。
「男人的更年期都那麼可怕的嗎?」鹵意思一聲喟嘆。
可相比鹵意思的哲學思考,王導顯得務實許多。小野剛回到座位,他就劈頭蓋臉一頓斥責:「孟小野,現在非常時期,你能不能收斂一點。光頭徐給什麼活,你照做就好了,何必非要拆他的台階,他要掉下來,第一個砸到的就是你。」
「我明白……」
「你不明白!」王導一把奪走小野的鍵盤,「我和你說,在漫茶門口蹲點的那群學生,你現在就當著我的面,把他們撤了。這事再這麼下去,遲早被光頭徐知道,到時候別說合伙人,他直接讓你在溪源死無葬身之地。」
漫茶是幾個月前徐教頭帶進的一個上市項目,王導被拖進項目組做了牲口后,和小野聊過幾次,每次都是:「這公司太牛逼了,太牛逼了。」
小野聽了營業數據后,抬了抬眉毛:「數據過分好了吧?」
「……有嗎?」
「你認不認識什麼大學生?」
「認識啊,大把大把的,為生存掙扎的年輕的靈魂。」
「那……我給他們一些零花錢?」
於是他們找來一群大學生,蹲在漫茶門口數人頭。
王導也不知道自己當時哪根筋搭錯了,面對如此瘋狂的舉動,不但沒有阻止小野,還覺得這事他媽的真刺激,說不定自己真能當回吹哨人。
「你不覺得漫茶的數據真的有水分嗎?」果然,時至今日,小野依舊死不悔改,一邊搶回鍵盤,一邊據理力爭,「我們現在的樣本還不夠多,我估計再有一個月……」
「這事到此結束!」王導用一種從未有過的、近乎霸道的語氣,憤然打斷。
那一刻,他看著小野臉上依然掛著的剋制的優雅的笑容,突然覺得,也許小野想要得到的,實在太多了。她既想做正確的事,又想在職場平步青雲,既想能者多勞,又想不露鋒芒。
可生活,又會讓誰面面俱到呢?
為了得到自己想要的,總得失去一些別的,沒有人可以逃過這個法則。
孟小野也逃不過。
如果她想反抗,最終被打敗的,只可能是她自己。
想到此,王導說得愈發斬釘截鐵:「一旦被光頭徐發現,你僱人調查他的客戶,如果漫茶的數據沒有水分,他一定徹徹底底辦了你,如果數據真的有水分,他是要承認自己沒有你的直覺和商業判斷,還是要告訴你,他明知有水分,依然要做這件事?」
小野頭一回見這樣的王導,不禁怔住。
可安靜了大半天的鹵意思卻突然插嘴,道:「沒那麼嚴重吧?」
王導嚇了一跳,壓低聲音:「大人說話,你滾一邊去。」
可鹵意思不理會他:「光頭徐最近和俊哥跑那麼近,漫茶那個二三十億的小項目,他未必會小題大做吧?」
「光頭徐和俊哥?!」
「徐老師和俊哥?!」
小野和王導同時驚呼。
「你上次不看到俊哥來找光頭徐嗎?」鹵意思看著王導。
「俊哥就來了一次,你這個『跑那麼近』,誇張太多了吧?」
「俊哥來找過徐老師?」小野還是一驚。
王導點點頭,指了指鹵意思:「就是他蹲廁所那天,元旦前一天。」
小野心頭一沉。YJ讓她約心誠,正是那天。
鹵意思只顧著給自己辯解:「當然不是那一次。」他眼光瞥向光頭徐辦公室,「那個雲龍紋青花瓷,看到沒?」鹵意思留給王導一秒鐘消化的時間,繼續道,「俊哥送的。」
王導狐疑地盯著鹵意思:「你怎麼知道的?」
「光頭徐蹲坑的時候打電話,我偷聽到的……」
小野臉色一片慘白。
她終於明白了,原來心誠的事情,是俊哥和徐教頭聯手的算盤。所以徐教頭才會那麼清楚,達安院線的應收賬款,是11億。
她又回想起會議當日秦天提到徐教頭時欲說還休的情景,想必是秦天聽出了其中蹊蹺,卻不願導致她和徐教頭產生嫌隙,最終決定什麼都沒說。
小野全身雞皮疙瘩。
可如今明白這些還有什麼用。
一旦她撮合心誠與一天世界的事情被擺上檯面,就會同時得罪徐教頭和俊哥兩個人。
前者,是她在通往合伙人的道路上絕不能得罪的人,而後者,是她只要一日在這個圈子裡,就一日不能得罪的人。
想到此,小野用僅剩的最後一點力氣,關照王導和鹵意思:「我們找左口魚的事情,自己知道就好,別多嘴。」
「為什麼啊?」鹵意思彈出兩隻藍眼珠,「我好不容易有了件可以吹牛的事情。」
王導雖不如小野知道的那麼清楚,但如今再把俊哥、徐教頭的名字和心誠這場危機連在一起看,他立刻猜出了小野的顧慮。
隨即,渾身不安。
那日和左口魚打完電話后,YJ像個鬼一樣冷幽幽地從他身後冒出來:「你辭職我管不著,但你在溪源一日,就要對得起你拿的工資。」
當時王導翻了圈白眼,懶得和YJ解釋。但如今隨著心誠和一天世界形成戰略合作夥伴的新聞沸沸揚揚地出來,憑YJ的歪腦筋,遲早會明白,那通打給左口魚的電話,絕不是王導在為自己的導演生涯鋪路。
而一旦這件事被光頭徐知道……
孟小野啊孟小野,你哪裡是給別人做嫁衣,明明是給自己做壽衣!
如此想著,王導只能用憤怒掩蓋心中的恐懼,噴了鹵意思一臉:「我約的人,你吹個毛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