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夜半驚魂
來電的是蔣黎:「我在溪源樓下,你馬上過來。」
大半夜地,講鬼故事嗎。
儘管一頭霧水,小野還是迅速換了衣服,直奔溪源,一上車,便打開電腦,從一個文件跳到另一個文件,整理今天的工作成果,無論蔣黎問什麼,她都必須有條有理地給出結論、數據、或者是下一步的計劃。
可她唇間全是剛才的吻。
那輕輕一碰,卻像是強烈的電擊,將顧島的溫度、味道、脈搏瞬間傳遍她全身。
原來親吻並不是奇怪的四塊肌肉的運動。
它連著心。
再次回過神來的時候,蔣黎穿著一襲黑衣,緊閉著血紅的嘴唇,站在她面前,胸是胸,腰是腰。
小野不禁脫口而出:「好漂亮!」
蔣黎臉上閃過一道柔軟,又很快深埋下去,兇巴巴地拽過小野脖子上的胸牌,直衝68樓,熟門熟路地左轉,刷門卡。
剛要進門,回頭瞪了眼小野。
「你跟著幹嘛?」
呃……這好像是我辦公室……
可小野還沒回答,就被扎紮實實關在了門外。
好吧,看來今天自己命里和門相衝,於是小野乾脆脫下高跟鞋,席地而坐。
從這個角度看,門顯得格外高大莊嚴,就像她頭一回來時那樣。
那時她相信,自己翻過了人生中第一座山峰,拿到一張入場券,有資格去做重要的事。也是從那時起,她認清了下一座山峰,成為合伙人,一個真正重要的人。
小野暗自笑笑,成為合伙人之後,下一座山峰,又是什麼呢。
「卧槽!」
伴隨一聲京腔十足的慘叫,小野突然被一束光照得刺眼。她順手扔去一隻高跟鞋,竟命中目標。
「鹵意思?!」
「孟小野?!」
倆人湊近才看清楚對方,同時驚呼。
小野不好意思地扶起鹵意思,這傢伙的小腿應該被她的鞋跟砸得不輕:「你怎麼在這兒?」
「我……我在蹉跎青春啊!」鹵意思原本就受傷的、充滿哀怨的小靈魂,被小野這麼一問,全都一股腦發泄出來,反正這裡除了他和小野,沒有別人,「光頭徐那個混蛋,又把一堆屎扔給我,自己跑到華爾道夫翻他後宮的牌子去了。」
小野抿著嘴努力不笑出聲。
她特別喜歡聽鹵意思罵人,他當著面越低頭哈腰,背地裡罵得越得勁,兩面派能做到這個份上,也不知是情商不夠還是膽子太大。
憋了一陣子,小野才開口:「那你躲在這裡幹嘛?」
「什麼叫我躲在這裡啊!老子不吃不喝不拉,拿命工作了整整一天,剛剛才去廁所舒爽了一下,回來還碰到你個小鬼,黑擦擦的,練功啊?」
「咦,燈壞了?」難怪大門看上去幽幽暗暗。
「你傻了啊?」這個「傻」字,鹵意思特意念出了平舌音,一瘸一拐地走回大門,邊走邊叨叨,「今天真特么中邪了,被光頭徐虐,燈泡壞,走廊里老嚇人地豎著幾塊大玻璃沒人管,連你也神志不清……」
小野笑笑:「你在做什麼項目呢?」
「光頭徐能有什麼項目啊,不是歪歪A公司做個定向增發,就是歪歪B公司搞個退市再上市,歪來歪去,也沒看他拿下什麼正兒八經的項目。我這個月,天天就是翻譯、做可比公司分析、翻譯、做可比公司分析……我都開始懷疑人生了。」鹵意思轉向小野,發出靈魂的拷問,「難道人生的意義,就是做Excel和PPT,計算EBITDA[1]和市盈率嗎?」
小野噗嗤一笑,帶著些戲謔:「你之前不想得挺明白嗎,在溪源累成狗,就是為了賺錢、戀愛、結婚、買房。為了遠方的姑娘,接受眼前的苟且吧。」
「我以前是這麼想啊。」鹵意思隨便挑了台電腦,狠狠一拍,「可然後呢?等我死了以後,我在這世界上留下了什麼?誰知道我曾經存在過?」
「王導啊。」小野開玩笑,「他會記得你的。」
「他這一把年紀的,又那麼鬱郁不得志,肯定掛得比我早。」
小野失笑。原來在小朋友眼裡,自己和王導已經是「一把年紀」了。
突然,小野想到了什麼,神秘地看向鹵意思:「我知道你的人生意義了。」
「啥?」
「等你掌握了這些基本功,你就可以……」小野故意停下。
搞得鹵意思渾身發癢,急得抓耳撓腮:「你倒是快說啊!」
小野慢慢湊到鹵意思耳邊:「拯救霍夫曼材料。」
鹵意思怔住,愣愣盯著小野,半晌沒出聲。
去年暑假在溪源實習的時候,鹵意思問小野,德國上市公司有什麼辦法能從惡意收購者手上,收回被奪走的股份。
小野告訴他,這得具體案列具體分析。
他想了想,自己還是個實習生,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就沒往下說。
可這圈裡的交易,到底是沒有一筆能逃過小野的眼睛。
事情的原委,簡單來說,就是鹵意思在中國念書的時候,有個朋友叫西安娜·霍夫曼,她是德國霍夫曼家族的第四代。霍夫曼家族原本擁有兩家上市公司,分別是霍夫曼材料和霍夫曼醫藥,掌門人是家族第三代,西蒙·霍夫曼,也就是西安娜·霍夫曼她爹。
十幾年前,西蒙·霍夫曼剛接手家族企業,由於他本人酷愛中國文化,又十分看好中國高鐵的發展,上任后第一件事就是帶領霍夫曼材料進入中國市場,一來二去也就認識了俊哥。
沒想到金融危機期間,霍夫曼材料為中國高鐵提供的零件被檢測出存在重大安全隱患,消息一出,已經完工和還沒有開始的項目都因為進度受到拖延而面臨天價賠償,融資又因為大環境蕭條而困難重重,公司瀕臨破產。
危難中,俊哥伸出援手,從霍夫曼家族手上買下霍夫曼材料33%的股份,成為公司第一大股東。
雖然霍夫曼家族自此從霍夫曼材料出局,但西蒙·霍夫曼依然感激俊哥慷慨相助,保住了公司。直到幾年之後,他才輾轉得知,當年所謂的安全隱患,根本就是俊哥一手炮製。
西蒙老爺子當即氣得發下毒誓,再也不做和中國搭邊的生意。
然而,天不遂人願,在老爺子長期熏陶下,西安娜也不幸有了一顆中國心和一個中國胃,可儘管老爺子勉強同意女兒來中國念書,卻怎麼都不同意她談中國男朋友,硬生生拆散了一對鴛鴦。
「你可千萬別說出去。」愣了半晌后,鹵意思壓低聲音,「如果俊哥知道我打這個主意,要搶走他的股份,我就死定了。」
「嗯,我不說。」
小野暗笑。俊哥連西蒙老爺子都未必放在眼裡,至於鹵意思,簡直連雁過無痕的炮灰都算不上。
鹵意思沉默了一會兒,忽然盯著小野:「那……你有辦法不?」
小野不假思索地搖頭。方法或許有,但她不準備去想。
因為對手是俊哥。
鹵意思懂小野的心思,嘆了口氣,換了話題:「我和你說啊,雖然我們是有情懷有格局的少年,但審時度勢,並不丟人。這馬上要晉陞合伙人了,你也好歹,稍微表示一下。YJ如今可是一天要往光頭徐辦公室跑四五回,照這個架勢下去,你要是今年升不成,說不定再過兩三年,她就是那個半路殺出的陳咬金,搶了你合伙人的位置。你沒看YJ那個胸,最近也不知道塞了什麼東西,一天比一天晃。」
小野停下來,色眯眯地對著鹵意思笑:「看得是不是很爽?」
「嘿嘿,是啊。啊,不是……」
鹵意思狡辯到一半,蔣黎突然出現在倆人面前。
「我走了。」
說完就消失在門前的黑洞里。
「她……她……她怎麼也在這兒?」鹵意思一團黃毛炸飛到半空,「她是從光頭徐辦公室出來的?」
小野一時不知該怎麼解釋,連她自己都不知道,蔣黎此行的目的究竟是什麼。不過讓一個外人隨意在堆滿了一級市場機密的辦公室走動,終究不大好。
鹵意思猜出小野的顧慮,揚了揚眉毛:「那肯定是鬼,鬼,我沒看見,沒看見啊……」
話音剛落,門口傳來一陣巨響,幾大塊玻璃應聲碎成一地。 ——
[1] EBITDA:扣除利息、稅項、折舊及攤銷前盈利。是投行常用來計算公司盈利的一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