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6章 我才是落子的人
半個多小時過去了,會議室里的空氣越來越稀薄,顧島卻依然沒有出現。
從浪跡的產品總監、運營總監到會計師、律所合伙人,二十多雙久經沙場的眼睛,此起彼伏地瞪著川頁爪。
「大……大大說……」對著一群豺狼,川頁爪覺得自己隨時會被吃掉,「他……他有事來不了,讓……我……我們開始……」
「你是說,顧總臨時有事,我們晚點開始?」
小野柔和地看著川頁爪,試圖理順他的邏輯,這麼重要的上市啟動會,顧島不可能不參加。
「不……不是臨時有事,他就是有事……」川頁爪用力回想顧島到底說了什麼。怎麼顧島酷酷帥帥的一句話,到了他嘴裡,總是狗屁不通的。
鼻子眼睛扭了半天,他終於徹底想起了顧島的原話。
「哦對,大大說,上市就是做……做兩張PPT,PPT……騙騙他……他們投資者的,我就不來了。」
會議室里頓時鴉雀無聲。
不相信投行的CEO並不少見,但完全不把上市當回事的CEO卻是不存在的。稍稍有些經驗的人都知道,唯一能解釋顧島這個態度的,只能說明他並不想上市,或者,他有一個更好的選擇,比如,一個給出高價的買家。
王導不知所措地一遍遍喝著已經喝空的咖啡杯,一不小心往空杯里吹出一個屁一樣的口哨聲。
不過在場都是有頭有臉的人,都知道這是個大單,不想單子毀在自己手上,所以各個都裝作沒聽見,也不說話,只是專心地盯著筆記本電腦上的空白處看了又看,看了又看,一會兒連敲幾下回車鍵,一會兒又連敲幾下刪除鍵。
一片靜謐中,小野不緊不慢地站起身,乾淨利落地合上電腦,關掉屏幕。
「好,那我們今天就不講PPT。」
老傢伙們全都驚魂未定,茫然地等她開口。
「其實,公司上市,就像談戀愛,最重要的,有三件事。」小野一邊說,一邊把門開出個小縫,笑盈盈地掃了圈會議室,「首先,認識你自己,你的價值觀,你的驕傲,你的恐懼;然後,把你說成一個故事,一個唯一屬於你的,讓人一眼就能認出你卻又有無限想象空間的好故事;最後,在茫茫人海里,找到懂這個故事的人。」
川頁爪喃喃自語:「乖乖,我好像聽懂了。」
沒有人理他,只有小野沖他一笑:「所以,顧總說的,騙騙他,不能算全錯,只是他說的,是感情里的渣男。」
這一說,所有人都笑開了。
蔣黎用塗了深紫色指甲油的大腳趾晃著高跟鞋,不動聲色地偷偷看過來,從上到下,打量這個女孩。 ——
顧島當然沒有告訴川頁爪,他找俊哥去了。
800億的收購價,他決定去聊聊。
按他估計,浪跡上市時的估值可以沖1000億。可資本市場是一群瘋子傻子和賭徒的狂歡,下一秒會發生什麼,誰都不知道。他也曾是一個賭徒,在他一無所有的時候;但如今他選擇佔有,外界越動蕩,他越要佔有,因為佔有的越多,離開世界的時候,就越榮耀。
所以他要的,不是吹出來的身價,而是一個塵埃落定的結局,板上釘釘、寫在百科上的那種。按照這個邏輯,上市遠不是終點,而是一個未知的起點。因此,被收購,才是真正能夠滿足他的結局。
哪怕買下他的人,是俊哥。
兩人上一回相見,還是五年前。
那是顧島在坤泰的最後一天,他把兩瓶礦泉水還給俊哥。自從一個月前他和俊哥商量打算自立門戶起,俊哥就收走了他所有的東西——辦公室、司機、充電線、便利貼、和幾千萬早該是他的坤泰股票。
俊哥接過礦泉水,扔進垃圾桶,五指平伸:「走了,就什麼都沒了。」
顧島歪著嘴,挑釁地笑笑。
他要的,是全世界。
再次回到這裡,辦公室里的一切都沒有變,雪茄櫃依然在每天早上九點半準時打開,確保雪茄呼吸到足夠的新鮮空氣,房間中央依然擺著那隻8、9年前三千多萬港幣拍下的雲龍紋元青花大罐,一隻叫做「二黑」的貓依然喜歡添俊哥的手指。
俊哥摘下方才賞玩大罐時戴的手套,似笑非笑地掃過顧島,把兩隻手套整齊地疊在一起,放進抽屜。
「空手見大哥,不懂事。」語速一如既往地乾脆、決絕、不容置疑。
顧島平靜地回視這個他曾視作師長、父親,留著板寸頭,60出頭目光如炬的男人,聳了聳肩:「做個買賣而已。」
俊哥放聲大笑:「幾年不見,你怎麼那麼沒意思。」他坐到楠木茶几前,擼了兩下二黑,往茶壺裡夾了幾片青綠色的茶祖葉,聞了聞,繼續說,「買賣是小,交情是大,這道理忘了?」
顧島淡淡說:「我倒覺得,交情是假,買賣是真。」
俊哥深吸一口氣,把茶祖葉夾得咯吱咯吱亂響,碎碎地落在桌上。
這個世界上,敢連著兩次頂撞他的,只有這小子。
俊哥扔去一個信封。
「老規矩,24小時。」
顧島頓時心跳加快。他知道,裡面裝著的,是800億的收購協議。
「好,我明天看。」
顧島拿起信封,隨手一卷,胡亂塞進牛仔褲後面的口袋裡。
與此同時,背後傳來俊哥的一聲冷笑:「別忘了,這個世界上只有兩種人,被記住的,和不被記住的。」
一出門,牛子就不知從哪裡竄了出來,賊頭賊臉地一路窸窣小跑追上去,笑得滿臉炸裂:「島哥,您收留一下小弟唄,多個人,就多雙筷子嘛。」
顧島向來討厭這顆當面一套背後一套的牆頭草。
「滾,叫那麼難聽。」
回浪跡的路上,有短短一剎那,顧島想到了自己和蔣黎的約定,如果把浪跡出售給坤泰,就沒有了溪源擔任上市承銷商一說,兩人之間的利益交換也就自然作廢。但他隨即就把這一丁點小小的猶豫從腦海中趕走,約定對他而言一文不值,他才是那個落子的人,該怎麼下,由不得別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