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3章 既然無法退出,那就狂歡至死
當小野再次回到包廂的時候,夜徹底深了,各種各樣的黑影,長發的、光頭的、高挑的、肥胖的,統統隨著震耳欲聾的節拍瘋狂扭動。
在這個光怪陸離的世界里,似乎每個人都特別有力量,去抓住自己的命運。
鹵意思早已喝得爛醉,趴手趴腳地掛在沙發邊,臉上被王導畫了各種圖案。
但作案之人此時也是皺著眉頭懨懨縮縮蜷在角落盯著手機,不用猜也知道,肯定是什麼項目上有了突髮狀況,被人虐了。
小野偷笑一聲,拍了拍王導:「做賊心虛了?」
王導一見小野,眼睛頓時亮成兩個燈球:「先救我,再罵我。」他將小野一把拉到身邊,罵了句,「YJ那個妖精。」
小野暗笑。
YJ真名金月,英文名Yolanda,連起來也就是Yolanda Jin,由於此人在項目上虐人無數,於是被虐之人就將她簡稱為YJ,代號「妖精」。
小野快速通讀了王導手機里的郵件。
果然如她所料,王導和YJ正在為一個併購項目上的賣方做財務顧問,買方剛才發來收購要約,給出了三種收購方式,要求賣方決定之後明早給他們答覆。而王導的任務,就是以財務顧問的身份,給賣方建議。
「這活高級啊。」小野把手機還給王導,「YJ這是在培養你。」
「屁!她要是知道怎麼做,肯定恨不得在派活的時候告訴你,這裡要用楷體,但不是虞世南的楷體,不是褚遂良的楷體,而是歐陽詢的楷體。她要是不知道怎麼做,就像這樣,把客戶郵件啪得一轉,留個死線完事。」
小野吃了口甜瓜:「殺不死你的,會讓你更強大。」
「可要是它殺得死我呢。」王導一邊說,一邊挪走小野眼前的果盤,「我要是就這麼紅顏薄命,誰幫你看著那熊孩子……」
小野順著王導的目光看向肚皮一起一落的鹵意思,也是,兩害取其輕。
於是她慢悠悠說道:「那三種收購結構,簡單來說,就是普通股加現金,普通股加直接優先股,普通股加可轉換優先股。所以除了都有普通股之外,三者的區別是什麼?」
「現金、直接優先股、可轉換優先股。」王導乖乖作答。
小野點頭:「因此決策的關鍵,在於賣方對於買方公司前景的看法。如果賣方不看好買方未來的發展,那就拿現金,一了百了。如果對買方有一定的信心,那就選擇直接優先股,沒有投票權,但是能在普通股之前拿到有保證的股息。如果對買方有十足的信心……」
小野故意停了停,王導接上她的話:「就選擇可轉換優先股,雖然股息低,但隨時可以轉換為普通股。」
分析到這個份上,王導已然覺得腦袋亮堂了許多,在此之前,似乎每一種結構都可以畫出幾十頁PPT。
「孺子可教。」小野燦爛一笑。
王導卻是一聲嘆息,果然,真相總是簡單粗暴,但卻只有天賦如小野,才能在錯綜複雜的表象背後,瞬間抽離出事件的本質。
但他那口氣剛剛嘆到一半,突然翹起蘭花指。
「哎哎,這不是你相公嘛?」
小野轉頭,果然看到陸天純。
下午天純和她聯繫的時候,她隨口說了句,今晚不行,項目組晚上要去潘多拉。剛說完「潘多拉」三個字,隔著電話,她都能看見天純眼冒金星的樣子。她太了解他了,他會為了「邂逅」各種有頭有臉的大人物而只坐頭等艙,這次也一定會想盡各種辦法趁機來潘多拉溜達一圈。
「你不許來哦。」她警告他,用一個溫柔的未婚妻半開玩笑的口吻。
「嗯吶。」他知道小野一向不喜歡他搞關係。
可他還是來了。
本想著加完這個微信后就跑到門外乖乖打電話給小野,誰知道會被那個唾沫星子看見。
「你報了顧島的名字?」小野收起因為喝酒而略微隆起的小腹。
「怎麼可能!你老公是什麼人。」陸天純仰起頭抖著腳,凹出一副大爺模樣,心卻差點跳出喉嚨口。
他和小野之間,小野始終是更好的那一個。她可以輕鬆做完的數學題他總要練三遍才能背出答案,她一眼就能看明白的商業模式他要研究整整一周,她能用實力說服的客戶,他卻只有在搬出老爹的名字后才能莫名其妙地拿下。
但他馬上就要成為她的丈夫,他不能比她差。
他摟過小野的腰:「不用多久,我就能帶著你,天天坐那個包廂。」
他真這麼想。
這次浪跡低調地做了一次數目極小的融資,他竟然拿到了份額。雖然整件事情順利得好像顧島專門給他開的後門,但他懶得深究。他昨天已經把簽了名的投資意向書發給了顧島,只要顧島簽完字,他就會成為浪跡的投資人。
這一回,他終於可以在小野面前,真正地揚眉吐氣一回。
兩個酒氣衝天的黑鬼冷不丁出現在他們身後。
鹵意思圈著腿嘿嘿嘿一邊傻笑一邊夢遊,王導露出兩顆大門牙和中間一道黑黑的縫:「陸大少爺,陸伯伯近來可好?」
他知道陸天純向來討厭別人張口閉口就是他那個炙手可熱、步步高升的父親,可他偏偏每回都要說,誰讓那小屁孩當年飛揚跋扈,斜眼看著他們那一屆的保送名單,目中無人地喊得走廊里全是回聲。
「清華怎麼了。都什麼年代了,還以為讀個好大學就能翻身啊。像他這種人,就算清華畢業了,還是一輩子給人打工的賤命。」
從此他記住了他,陸天純,老子早晚證明給你看。
不過其實經過這麼多年,王導早已把當初那些過往都看成了童言無忌的玩笑話。況且,天純的話雖然不好聽,但他自己以身試法,倒間接證明他的話是對的,也就只能嘴上欺負欺負他了。
而每次陸天純都會趁機在王導心頭補上一刀:「走了啊,哪天來屯予玩玩。」
鹵意思全然沒聽出對話中的潛台詞,興奮得朝著陸天純又是彎腰又是揮手,就差獻上自己的膝蓋。老聽辦公室的妹子們說起這位陸公子,據說他是懂投資的人里長得最帥的,也是長得帥的人里最懂投資的,今天終於見到了活的,不免要獻盡殷勤。
「屯予是什麼?」揮了半天手,才發現人家已經帶著小野走了,鹵意思一個踉蹌,壓在王導身上。
一想到屯予兩字,分別取自天純的純和小野的野,王導就氣得鼻孔冒煙:「這臭小子自己整的基金。」
「卧槽……」鹵意思打了個飽嗝。
王導白了他一眼:「卧什麼槽,沒有他老爹,誰會幾個億幾個億把錢投給一個小屁孩。」
鹵意思完全不理他,迷離的雙眼裡能開出一朵花來:「小野命忒好了。」
「好個屁!他才配不上我們家小野。」
「你這是嫉妒。」
王導湊著鹵意思的耳朵。
「我這是……一個導演對人物的直覺。」 ——
一上車,天純就晃著根玉墜,色眯眯地盯著小野。
「床上找到的哦。」
寒風順著剛剛合上的門縫鑽進小野的脊骨。
玉墜?怎麼會……?
遲疑片刻后,小野裝作羞澀地接過玉墜,胡亂塞進包里。
小野的羞澀讓天純無比滿足,油門踩得比往常更猛了些,囂張地在寂靜的城市中劃出一道轟鳴。
「我以為你很久不戴這根玉墜了。」見小野默默望著窗外,天純隨便扯了些話題。
高中畢業那年,作為獎勵,老爹頭一回大發慈悲,給了他十萬塊錢:「爸爸沒時間,你自己去歐洲玩玩吧,看看博物館。」他激動得二話不說,衝進一家卡地亞,買了條Trinity項鏈,徑直跑到小野家,你那個玉墜太舊,不配你。不如戴這個吧,你戴得貴,別人才看得起你。
小野藏起思緒,轉頭朝天純笑笑:「前兩天公司開萬聖節派對,我用來配了下衣服。」
「什麼裝扮啊,要配這根玉墜。」
天純邊說邊將右手搭在小野左手上,驕傲地看著她無名指上的戒指,一閃一閃。他相信一定是上輩子幹了天大的好事,才能修得如此福分。一直到現在,每次見到小野,他還是會想,該如何與這個女孩問候,才能讓她在芸芸眾生里多看他一眼。
「你新買的圍巾?」他瞥了眼小野脖子上灰黑粉白四色的羊絨圍巾。
小野一愣:「哦,徐老師忘拿了,我暫時保管一下。」不知道為什麼,她覺得說出顧島的名字,也許會讓天純有誤解。
天純又看了一眼:「以前沒看出來啊,這老頭挺懂時尚。難不成有新歡了?」
小野嗤之以鼻地輕笑一下,沒說什麼。
「那個……老婆……」天純猶猶豫豫地說。
「嗯?」
「啊,沒什麼。」天純轉過頭,盯著前方的路,安靜地開起車來,心裡卻像是藏了十幾個武林高手,沒有一片清凈地。
拐了幾個彎后,他還是忍不住再次開口:「浪跡的項目,你可不可以不做?」
小野困惑地看向他。
天純被看得心裡一陣陣發慌,卻又實在不好意思說出原因,思來想去,只能回道:「我覺得,那個項目可能會很忙。」
這是實話。這麼個幾百億的大項目,徐教頭才給了她兩個人,還是兩個隔開太平洋都能擦出火花的小祖宗。
一想到這個,小野頓覺一個頭兩個大,但她只是莞爾地笑了笑:「等做完這個項目,我就休半個月假,陪你去法國。」
「法國著什麼急。」天純賊兮兮地看著她,「辦個婚禮?」
一聽到「婚禮」倆字,小野就莫名害怕。說來奇怪,自從兩人訂婚後,好像所有人都迫不及待地想來他們婚禮,前一天剛吃了閉門羹,后一天還是會死皮賴臉繼續問,你們什麼時候辦啊。
似乎只有她自己不急。
「那我也得把自己先養得美美的。」小野俏皮地眨了眨眼,躲開天純的問題。
既然小野都這麼說了,天純也不好再說什麼,只能換個話題:「對了,我明天要去趟北京。」
他一點都不想去,他不想離開小野。
可是老爹剛給他發來消息,只有四個字,明早來京。
簡短得幾近不祥。
這小老頭和別人反著長的,人家是越上歲數話越多,一句話翻來覆去地講,他倒好,年紀越大話越少。他小時候是「兒子,昨晚睡得怎麼樣」,然後是「早啊」,幾年前變成「早」,最近乾脆成了點頭之交。
「嗯。」
小野終於耗盡了全身力氣,迷迷糊糊地望向起了霧的夜色。
眼前的路變得模糊不清,險象環生。她告訴自己,不能錯,一步都不能錯。因為半年,再過半年,她就能成為溪源資本最年輕的合伙人。
潘多拉的喧鬧已經離開很遠很遠,可小野不想離開,她就想那樣,一直狂歡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