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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十六章 除夕(二)

  眾臣一一向元晗舉杯敬酒,哪怕元晗只是略沾一些,一圈下來也有些醉意上頭了。殿中歌舞伎已經開始獻藝,朝臣們有些不勝酒力的已經退下去偏殿醒酒。

  元晗將懷中有些困意上涌的元清交給張疏桐,帶著青嵐出去走走。上回在梅林里偶遇楊崇,元晗酒醒后總覺得那是一場夢,一場美夢。

  現下不知不覺,又走到了梅林里。梅花開得正盛,身在其中只覺梅香濃郁,讓人精神一振。

  走了兩步,隱隱傳來低低的說話聲。青嵐正要揚聲詢問,被元晗制止了。又走了幾步,借著樹上的宮燈,隱約看見一個瘦弱的影子,跪在樹下,念念有詞說著什麼。

  元晗好奇,再走近些,能斷斷續續聽見隻言片語:「……人長久,千里……嬋娟……」

  「但願人長久,千里共嬋娟?」元晗情不自禁跟著念了出來。

  聽到聲音,跪著的人影彷彿受驚一般,看都不敢看身後,站起來拔腿就跑。

  「站住!你是哪個宮裡的?」

  那人腳步頓了頓,扭頭看了一眼,又飛快地跑走了。可就是這一眼,在亮紅的燈籠映照下,元晗看清了他的臉。

  「崇兒?!」

  元晗失聲喊了一句,隨即反應過來,今日宮宴,劉霞只帶了范氏入宮,楊崇並沒有跟來,怎麼可能在宮裡看見他呢?

  而且,方才那一眼看見的,分明是十二三歲時,在書院讀書的模樣,與現在形容憔悴的樣子大相徑庭。那種狡黠的、充滿活力的樣子,背不上書害怕被夫子打手心時,白著一張臉眼珠子卻骨碌直轉的樣子。

  元晗覺得可能是自己眼花了,不確信地問青嵐:「方才是不是有個人跑過去了?」

  青嵐也借著燈籠看見了他的臉,可是他並沒有見過從前的楊崇,不能把他們聯繫到一起去,只是恭敬地答道:「回陛下,是有一個宮侍跑過去了。」

  「宮侍?」元晗這才記起,他身上穿的是一身低等宮侍的青色宮裝。

  「你可看清了他的臉?」

  「奴才只看了個大概。可要去追?」

  元晗猶豫了片刻:「罷了,動靜不要鬧得太大。能在含光殿周圍出現的,不大可能是後宮的侍從。你命人悄悄去尋,務必要找到他,帶到朕面前來。」

  青嵐不知道元晗為什麼對這個宮侍上心,總之又是一出飛上枝頭變鳳凰的戲碼了。

  「奴才遵旨。」

  元晗心中有挂念,無心繼續散步,便又回了含光殿。宴席之上,酒酣耳熱之際,便能看出前朝後宮的態勢來。

  朝臣們以衛弗崔致為首,各自身邊都圍繞著一群擁躉者。武將們向來以薛鑄為首,今年還多了個薛暢。

  薛鑄自泰初二十年收復南朝後,再沒有上過戰場,薛鈞更是傷了身體后,一直在京城休養。薛紹是個文人,嫡支的武將便只有薛緒一人,算上今年才上戰場的薛晴,也是人數寥寥。

  而薛暢常年駐守邊關,家中有五個女兒,個個都是在塔里族的侵擾中成長起來的,滿門武將。此次薛暢又得了輔國公的爵位,雖然不能世襲罔替,在薛家的風頭已經壓過嫡支了。

  這是元晗想看見的。但這還不夠。

  薛家的嫡支有薛意在宮中,可他相當於一顆廢子,毫無用處。可惜薛暢的嫡子年紀尚小,不參加選秀,不然選進宮來與薛意抗衡,再好不過了。

  後宮之中,薛意置身事外,衛蘊冬穩坐后位,王恆依附於他。張疏桐與梁辰有共患難的潛邸情誼,秋書自從上次被阿福提攜了之後,對他的態度大大轉變,儼然已經是一個陣營相互扶持了。

  景成元年除了有元晗登基后的第一場選秀,還有科舉考試。如趙南嘉這樣的世家女,朝中有些門路的,早早進京,在國子監謀個生員的名額。還有些離得遠的,怕是不出年節便要啟程。一時間,想得有些遠。

  「母皇!母皇!」稚嫩的聲音把元晗的思緒扯了回來,只見元清被張疏桐牽著,另一隻手攥著元晗的衣擺:「父君說一會兒要放煙花了,母皇和清兒一起看好不好?」

  元晗笑著,彎腰抱起他:「走吧,母皇陪清兒看煙花去。」

  含光殿外站了不少人,見元晗出來,紛紛讓開一條路。站定不過片刻,「砰」的一聲巨響中,一朵艷麗的煙花升上了天。

  元清尖叫一聲,把臉埋在元晗肩頭,既害怕,又好奇。元晗騰出一隻手來,替他捂住一邊耳朵。元清很快就發現了這個法子的好處,拉起張疏桐的一隻手,捂在另一邊的耳朵上。

  元晗與張疏桐一人一隻手,替元清捂著耳朵,兩人相視一笑,溫情脈脈。元清聽到的煙花聲音很小了,他便不再害怕,在元晗懷裡手舞足蹈地歡呼。

  煙花放完,除夕宮宴也就結束了,朝臣們各自回家團聚守歲。按照規矩,元晗應當歇在衛蘊冬處。

  眾君侍行禮回宮,元晗攜了衛蘊冬,並沒有乘車駕,只是捂了手爐,慢慢往長樂宮走。

  「冬兒辛苦了。」

  衛蘊冬展顏:「這是臣侍分內之事,何來的辛苦一說?」

  「朕幼時養在父后處,每到除夕前,父后總是不能好好歇歇的。朕那時覺得,皇后簡直是天底下最辛苦的事兒了。」

  衛蘊冬聽她說這些孩子氣的話,不由「噗嗤」一笑:「陛下那時一定沒想過,當皇帝才是天底下最辛苦的事兒了吧。」

  元晗握著他的手,苦笑道:「是啊,那時候哪能想到,皇帝是一年到頭也不能好好歇歇的呢。」

  衛蘊冬抿嘴笑道:「臣侍與陛下相比,這點宮務哪裡算得辛苦呢?」

  宴上元晗對元清毫不掩飾的寵愛,和張疏桐之間淡淡的溫情,的確刺了衛蘊冬的眼。但她們的確是微末時的情分,他這個後來者缺席了這一段,無論如何也彌補不了。

  現在,元晗這一句「辛苦了」,瞬間就將衛蘊冬心中的委屈一掃而空。嫁給她一年多,陪著她走過了許多事情,也漸漸將一顆心牽繫在她身上。

  雖然傾心於帝王是極不理智的選擇,可是感情不就是不理智的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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