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賞梅(二)
別家男子的婚事,元晗不好插話,只能默默喝茶。衛弗邀請她來,卻並不與她多說話,只是和老友們閑聊,甚至喝起酒來。
衛蘊冬第三次為她續茶水的時候,輕聲問:「祖母興緻上來,怠慢了殿下。我陪殿下四處走走吧。」
元晗面色猶疑,和別人家的年輕男子單獨遊園,怕是不妥。
衛蘊冬彷彿看穿了她的想法:「祖母邀請了殿下賞花,園子里安排了不少侍從,只是嫌他們粗手笨腳,只留了我在花廳里伺候。」
一番話打消了元晗的顧慮,起身跟他出了花廳。
兩人的身影消失在門口,剛才還熱火朝天的氣氛為之一滯。
「衛相,你想好了嗎?從龍之功固然能盛極一時,但奪嫡之爭,一旦站錯隊伍,可是要累及家族的。」葉訓想勸一勸。
她們幾人,衛弗的正夫是崔氏家主一脈的嫡子,崔致的親舅舅,崔雅的族舅。朱蕾的正夫,又出自建陽衛氏,這三人是姻親關係。黃珊和衛弗是同科進士,脾氣相投。葉訓出身的金潭葉氏,是依附於建陽衛氏的家族。
這樣複雜的關係,讓這幾個人形成了牢固的聯盟。饒是如此,葉訓依舊存有疑慮。
奪嫡失敗,皇女們最多是終身監禁,她們這些追隨者,輕則丟官回鄉,重則株連全族。泰初帝的這些皇女們,多是手腕強硬之輩,其後果可想而知。
衛弗喝了口茶,茶蓋與白瓷茶碗相碰,發出清脆的「叮」一聲,像是敲擊在心頭:「我都搭上冬兒了,還沒讓你們看到決心嗎?」
幾人俱是一凜。
衛蘊冬可以說是衛相孫輩里最出色的一個了,可惜生的男兒身,可衛相對他仍是報了很大期望。男子十四歲成年,十五六歲便嫁人生子。衛蘊冬已經十七歲,仍然待字閨中,原來是等在這呢。
既然衛相敢領著建陽衛氏一族,去博一個從龍之功,他們又何必畏縮不前。
「那為什麼是十五殿下?」朱蕾問。
衛弗沒有回答,而是說了另一個不相干的話題:「陛下回朝後,時常召我入宮商議朝事。我曾在陛下的貼身宮侍守瑞的身上,聞到了極淡的藥味。」
幾人都在官場中摸爬滾打幾十年,這話仔細一琢磨,心中悚然。
守瑞身上的藥物必然不能是自己喝的葯,皇帝身邊的近侍患病,是不能在御前伺候的。那服藥的必然是皇帝。
可是皇上最近面色紅潤,氣色頗佳,不像是染疾的模樣。需要服藥,又不欲讓人知道。
皇帝的身體出了問題,還是不小的問題。
所以留給他們的時間不多,等不及慢慢籌劃。而元晗根基淺的劣勢就變成了天然的優勢,她比其她皇女更需要也會更依賴她們的扶持。
衛弗一邊飲茶,一邊等著幾人消化這個爆炸性的消息。
待氣氛緩和,又繼續說道:「陛下一生以征戰著稱,現在更是一統南北,立下無上功績。接下來需要做的便是安定民生,恢復國力,治理大好河山。皇帝的幾位皇女中,唯獨十五殿下手段溫和,性格柔中帶剛,是守衛疆土治理天下的最好人選。」
「而且,」衛弗頓了頓,一反方才的嚴肅,臉上恢復了平時笑眯眯的表情,繼續說道:「據我所所知,這位殿下乃是崔致的高徒。」
「什麼?」這一時半刻的震驚太多,這種程度的消息已經不能引起驚嘆了。
「這從何說起?崔致與十五殿下,並無交集。」
泰初帝稱衛弗為老狐狸,而她現在臉上的表情,正是狐狸般狡猾的笑容。
「我不過是與崔致日常通信,聽她在信中提及,回鄉后在江南書院里教書。而十五殿下也是一直在江南書院讀書。」
「江南歷來是詩書之地,書院眾多,如何能知曉十五殿下,就是在崔致所教的書院?」
這樣的問題,衛弗早有準備。
「我特意令人去江南查過,十五殿下口中說的江南書院,並不是建在江南的書院,而是一間名為『江南』的書院。這間書院是一位姓賈的富商捐贈,沒有建在江南的富庶之地,而是建在了一個名為直山的小縣城。」
衛弗又喝了口茶:「我又令人去調查了書院的夫子們和學生,果然有發現。書院的院長,出自金陵趙氏,雖然只是旁枝,可也不是一個這麼偏僻縣城裡的小書院能請得動的。一位叫崔格的夫子,應當就是崔致。」
像是想到了什麼,衛弗眯著眼睛笑了一笑:「還有位夫子,就更有意思了,叫李秋爽。」
「李秋爽?那不是……」
「沒錯,這位的家族可是比當年的崔家更加煊赫,只是李秋爽這一支不從政,才躲過這一劫。」
「兩位帝師家族的佼佼者,集中在一個偏僻小縣城的書院里教書?這也……」
能夠使喚這兩位的,不用想也知道是誰。
「十五殿下集天時地利人和,所以各位,還有什麼疑慮嗎?」
何止是沒有疑慮,幾人和泰初帝一樣,心裡暗稱了幾句「老狐狸」,尤其是崔雅。
族姐隨著老家主返鄉,在江南書院謀了個夫子的差事,她比衛弗知道的早的多。十五殿下在江南書院求學的事情也並未隱瞞,但從來都沒人把這兩件事聯繫到一起去,除了衛弗。
十五殿下只是個不得寵的皇女,並不起眼,誰也沒料到,這個不得寵的背後,才是真正的寵愛和保護。
衛弗坐到右相的位置,的確有常人不能及之處。
元晗並不知道,她離開之後,花廳里的話題就轉移到了她身上,而且幾位人精已經猜出了她自己都不知道的,泰初帝的良苦用心。
她正和衛蘊冬漫步在梅林里,聽他介紹這裡的臘梅。他聲音輕柔,娓娓道來,元晗不知不覺,已經和他走了很遠。前方有一座花榭,早就有侍從點上了炭盆,鋪好了軟墊,連熱茶都已經放在石桌上了。
元晗跟著他進了花榭,喝了一口茶,聽見他問:「殿下生辰在三月,過完年,就十六歲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