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 真言之謊
藍星,夕瑙河畔的一個小農舍前。
陸舒敲了敲農舍的大門,然後就緊握著從孟黎柯那裡借來的相機,靜靜等待著。
沒過多久,一個乾瘦的小老頭打開了門,用一雙有神的藍色眼睛看著陸舒。
不等小老頭開口,陸舒就熟練的掏出採訪證件,雙手遞給了他。
「《真相社》的記者?」老頭仔細的看了看證件,輕輕捻著一行名字,「實習記者,陸·舒馬赫。」
老人緊皺眉頭,盯著那張薄薄的紙片,好像要把證件的材料都分析出來。
半晌以後,證件才回到陸舒手中,老人長嘆一聲,對他說道:「抱歉……我……已經很久沒有人來找過我了,雖然會令你失望,但我真的不得不拒絕你。」
「對於你們這些孩子,那可能只是一段令人好奇的歷史,但對於親身經歷的人來說,那是我們永遠都不願提及的噩夢。」老人搖了搖頭,就要將大門合上,「回去吧,孩子,你隨便怎麼寫都好,把我描述成一個惡魔也好,一個天使也好,雖然後者不太靠譜。」
「等等,克魯格先生,克魯格先生。」陸舒將手掌伸進門縫裡,試圖阻攔大門的關閉。
「你喊我什麼?」剛才的老人雖然拒人於千里之外,但語氣好歹還算和藹,現在,他的話里充滿了肅殺之氣。
「克魯格先生。」陸舒縮回手掌嚴肅的望向半掩的門扉,和……門后那張滿是怒容的臉,「我們也許無法阻止戰爭,但我們可以把戰爭的真相告訴全世界……」
克魯格的目光如同兩把利劍,直指陸舒的靈魂,直到看到陸舒渾身發毛,他才緩緩開口說道:「永遠,永遠也別在我面前提這個名字。」
隨後克魯格就狠狠關上了農舍的大門,並利索的插上了門閂,門板帶起的風將陸舒的金髮吹的亂飛。
望著緊閉的大門,陸舒無奈的撇了撇嘴。
這是他本周採訪的第六個老兵了。
本來以為這群老兵都挺好說話的,沒想到接連碰了一鼻子灰。
漢斯國的歷史,就是一部戰爭史,也是一部擴張史。
漢斯國的工業革|命爆發的很晚,晚到他們開始探索世界的時候,好地方都已經被別人捷足先登了。
當時的皇帝陛下召見了老丞相,老丞相語重心長地對年輕的皇帝說:「年輕人,你掉的是這個金王冠呢?還是這個銀……」
咳咳,錯了,老丞相說的是:「我看現在的這個國情,我們沒有這個底子,想要變強,很難,除非搞擴張。」
皇帝陛下當夜就坐火車去了邊境,召集一群將軍商量戰事,傳說後來嫌火車跑的太慢,下了車扛著火車跑。
事實證明搞擴張沒有好果子吃,後來他輸的很徹底,割了地賠了錢,那一夜,陛下喝了很多。
更不幸的是,每次漢斯國的國君腦袋一抽,再次開啟擴張之路的時候,又會引起周邊所有國家的圍攻,然後被反覆爆錘。
嘖,真慘。
陸舒也挺慘,他們家是塞兒薇婭的第三代移民,就在陸舒三歲生日的那天晚上,戰爭爆發了。
北方諸國的軍艦雲集多靈灣,就像煮餃子一樣。
塞兒薇婭的軍人們拚死抵抗,也沒能擋住北方諸國的兵鋒。
當陸舒被國際救援隊從廢墟里拉出來的時候,他再也找不到一個可以依靠的人了。
是漢斯國的一個福利院收養了他,但這個福利院也夠黑的,用他的家鄉話說,院長就是個XX養的。
陸舒將相機掛在脖子上,坐在門口抽起了煙。
農舍周圍是大片的田野,遠處的一個穀倉上,停著幾隻喜鵲。
「戰爭孤兒採訪老兵,多好的題材。」陸舒深吸一口,然後徐徐吐出一大口煙霧,「再不開張,就得被開除了啊。」
沒得辦法,都說新聞人要報道真相,不能做標題黨,陸舒也想,但如果一個人窮的都活不下去了,又這不讓干那不讓干。
兄弟,鬧呢?
要恰飯的啦。
似乎是聽到了他的心聲,又似乎是天無絕人之路,陸舒背後的門慢慢打開了一條縫。
「如果你還想要採訪的話,就進來吧。」克魯格淡淡撂下一句話,就背著手回了屋裡。
陸舒如聽仙音,渾身三萬六千個毛孔都舒張了開來,趕緊把手裡的煙頭撂到一邊,連滾帶爬的跑進了屋裡。
「克魯格先生,很高興您能夠接受我的採訪。」陸舒擺出一副淡定的樣子,來掩飾內心的狂喜。
老人又一次聽到陸舒叫他克魯格,卻沒有再發怒,十分淡定的說道:「好吧……幾十年了,我是擺脫不掉這個名字了,我今天就把那些事情……都告訴你!」
陸舒開始認真的拿出小本子準備記著些什麼。
「你不用記太多,我說話一向簡潔。」克魯格在餐桌旁坐下,示意陸舒坐在他對面,「我要說的事,你千萬別害怕。」
陸舒正色道:「您放心,我是個記者,見過很多事,我不會怕。」
克魯格無奈的搖了搖頭,開口說道:「我殺了很多人,但他們當中的一大半,不,是他們所有人,都不該死。」
「該死的人,是我克魯格。」老人低垂眼帘,放在餐桌上的雙手不斷的合起,再展開,「我當時是鷹黨的一名成員,狂熱而忠誠。」
「我老了,我本來想把這些往事帶進墳墓里,但你今天找上了我,我覺得這可能是命運的安排吧。」
「我們在帝國,當時還叫帝國,現在叫聯邦。」老人解釋道,「戰士們在前方拚命,我們就在帝國的國都伯臨,抓捕外國反抗組織。」
克魯格的表情不復剛才的淡定,表情逐漸沉重了起來:「最讓我忘不了的是一個女人,她哀嚎著,她祈求我把她的孩子帶出這個城市,她自認為沒有生還的希望,她只想讓自己的孩子活下去。」
「那個……能問一下嗎,你們是怎麼找到抵抗組織的。」陸舒忍不住問道。
「怎麼找到的?」克魯格沒有在意陸舒打斷自己的話,自顧自的喃喃自語了起來,「怎麼找到的……怎麼找到的……」
然後克魯格突然就停了下來,扭頭凝視著陸舒,說道:「你覺得我們是怎麼找到的?是他們露出了馬腳?還是被我們湊巧撞見?」
陸舒頓時分寸大亂。
老爺子,你搞錯了啊,我才是記者。
「呃……應該是他們露出了馬腳?畢竟要戰鬥就要露面,潛艇要攻擊的時候,還得浮上水面呢。」陸舒忙應答道。
「是的,是的,他們露出了馬腳。」克魯格點點頭,「他們最大的錯誤,就是讓一個叛徒加入了抵抗組織。」
陸舒不明所以的看著克魯格,靜靜等待他的下文。
克魯格沉默了一會,說道:「那個叛徒,就是女人的弟弟。」
陸舒說不出來話,事實上這時候也沒什麼可說的,表示自己的驚訝?還是遺憾?
克魯格彷彿沒有注意到陸舒的表情,自顧自的說道:「當時我還算良心未泯,我把她的孩子送去了鄰國,那個小夥子……一頭金髮,就像你一樣。」
「我當時並不知道那是一種什麼感覺,直到帝國戰敗以後,我作為罪人,在東部服了十年的苦役。」
「我在那一刻才親身體驗到他們的痛苦與絕望。」克魯格把腦袋埋在雙臂之間,開始了懺悔。
「那是什麼?」陸舒很想專心致志的聽故事,畢竟這關係到接下來還能不能在真相社幹下去,但是很快他就被遠處穀倉上的一抹白光吸引了視線,隔著窗戶朝那邊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