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 膝下的黃金
下了一夜的大雪終於停了下來,那是在陸子羽趕回同州城下的時候。
慘淡天空中凝結著黑壓壓的雲朵,不友好的寒風依舊在耳畔肆虐,廝打在城下每一位北平軍將士的臉上。這一刻,沒有想象中的喊殺震天,也沒有想象中的腥風血雨,有的隻是無盡的沉默……一種強壓著憤怒的沉默。
老舊的同州城牆之上站滿了兵勇,他們手中的刀槍箭矢齊刷刷地對著城下的北平軍,獨臂的鄭觀站在兵勇們的正中央,看起來落魄卻又肆意,那餓狼一般的眼神和上揚的嘴角徹底撕碎了他往日和“風華”二字之間的各種牽連。
鄭觀的身旁,站著一個身著嫁衣的女子,寒風揚起的發絲貼在她姣好的麵容之上,淚眼朦朧的雙眸正深情地凝望著城下的一名男子,而嘴角卻分明泛起了幸福的笑容。
此刻,她多想衝下去一把抱住自己的夫君,死死地摟住他,生生世世……都不分開。
然而被緊綁雙臂的她卻動彈不得,幼時失語的她亦是不能喊出“陸子羽”三個字,她的頸間……還橫著一水閃著寒光的劍鋒,可鄭觀的這柄劍鋒不僅僅是橫在了她的頸間,更是直接指向了陸子羽的心頭。
“賢侄,你殺的本帥好苦呀!”。鄭觀眯著眼注視著城下的陸子羽,那低沉的聲音下明顯壓著一股惡氣。
“匹夫老賊,放開她!”怒氣衝天陸子羽一躍下馬,手中的銀槍指著牆上的鄭觀,那怒氣……直上雲霄。
“我呸!”鄭觀惡狠狠地吐了一口吐沫,這一吐……吐掉了他身為禦前殿帥的所有斯文儒雅,他像條瘋狗一樣怒吼:“就是你老子,見了我也要恭敬三分!你……你如今竟敢傷我至此!”鄭觀齜牙咧嘴的看了一眼自己的斷臂,此刻,他的吼聲聽起來已經有些震顫了,“陸子羽!你給我跪下!跪下!”
鄭觀剛喊出這句話,城下的眾北平軍立刻齊刷刷地舉起了手中的箭矢,隻要陸子羽一聲令下,城牆上包括鄭觀在內的所有人頃刻間便會被射成篩子,當然……這其中也包括董小花。
但無論城下的將士們把手中的弓拉的多滿,陸子羽都是不可能同意的。
無論是少時的雪山曆練,還是加冠後的戎馬倥傯,二十多年來,他陸子羽從來就沒有妥協過什麽,但這一次……他猶豫了,因為鄭觀的劍鋒下,不停地朝著陸子羽搖頭的董小花……是他生平至今唯一的軟肋。
陸子羽還是選擇了妥協。
已經被握的燙手的虎頭槍被他插在了雪中,發出清脆的“哐當”聲,他揚起起衣甲前的衫擺,在董小花撕心裂肺的哭聲中“撲通”一聲跪在了地上。
那一刻,他身後所有的北平軍將士悉數下馬。
“啊!”城牆上,董小花掙紮哭喊的樣子讓人心碎,她不希望自己的蓋世英雄給這個混蛋下跪,哪怕是為了她。
“王爺!”陸子羽身後的眾將士亦肝腸寸斷。
有句話叫“男兒膝下有黃金。”但更有詞雲“問世間、情為何物,直教生死相許。”
黃金於生死,孰重孰輕一目了然。
“你到底想怎樣?!”陸子羽抬頭看著鄭觀。
“我想怎樣?我想讓你們所有人都死!讓全天下所有傷過我的人都碎屍萬段!”鎏金的鐵質兜鍪從鄭觀憤怒的頭頂滑落,露出了蒼白的發絲,他怒氣衝衝地揮舞著手中的長劍,那可憐的樣子幾近癲狂。
懸在董小花脖頸間的鋒芒每顫動一下,陸子羽的心都幾乎要提到了嗓子眼。
“傷過你的人?鄭觀!你難道還嫌自己作的惡不夠多嗎?”陸子羽憤怒地質問道,“承平三十年,元紇進犯我大寧,你勾結外賊將秦州拱手相讓,放元紇鐵騎入北境,致使太子大敗,公主出絳,北境十四州生靈塗炭,至今仍在外邦之手!他們的仇又該找誰報呢!”
“一派胡言!分明是你貪生怕死、臨陣脫逃,這才給了元紇可趁之機。”鄭觀的這句話,是當下大多數大寧百姓都相信的版本。
張奔遠兩腮和額頭上的青筋都微微鼓了鼓,若不是顧及到王爺和王妃,他早就一槍捅了鄭觀這個雜碎了。
“……雜碎。”陸子羽壓低了聲線,他正努力克製著自己心中的怒火,曾經那個天不怕地不怕的北陽世子找不出一絲往日的影子,隻有那雙眼眶……炙熱依舊。
“陸子羽,你給我聽著。”鄭觀突然放大了音調厲聲道,此時此刻已有籌碼在身的他想快點結束這場無聊的對峙,“今日你若想讓這個女子活命,那你……就必須當著我的麵死在這城牆之下。”
“老匹夫,你今日必死!”當張奔遠聽到鄭觀要拿王爺的性命進行交換時,他直接翻身上馬罵道:“我他媽今天……”
“讓他說完!”陸子羽輕聲道。
“王爺……”
“放肆!”
隨著陸子羽的一聲嗬斥,張奔遠隻能默不作聲地怒視著城牆上的鄭觀,如果眼神能殺人,那這一會兒,鄭觀早已死過千百遍了。
陸子羽的順從讓鄭觀看的很是舒坦,他的嘴角微微咧起了一個難看的弧度,“在你死之前,你要下令,讓在場所有的北平軍放下手中的兵器,立刻解散,從此以後再沒有北平軍這個番號!”
“之後你便會放了她?”
“沒錯。”鄭觀傾了傾腦袋,若有所思道。
“我憑什麽信你?”
“因為你沒得選,除非你想讓她死。”鄭觀得意地用劍背在董小花白皙的脖頸間來回摩挲,可眼神中卻並沒有那種握著別人把柄之後的快感,取而代之的是深邃刻骨的恨意,曾幾何時他也被別人這樣逼迫過,逼著他在自己的性命和所愛之人的性命之間……選一個,鄭觀拉回了自己遊離的思緒,又故意了然道:“我今日想要的不過隻是你一人的性命,既然你已經死了,我何必再殺一個姑娘呢?再說了,北平軍解散了我班師回朝自然也好交代,這斷臂之仇就算是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