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寧靜
雲京東門,風塵仆仆的十餘騎疾馳而入,可路旁一些眼尖的百姓還是認出了他們的身份,因為他注意到了執旗將士手中的旌旗上赫然寫著“靖海”二字。
然而,當這群來自東境的將士從禦街拐入巷道的時候,一名女子措不及防地出現在了巷口,一時間,馬兒受驚前蹄揚起,一陣嘶鳴,為首的中年將領急忙狠狠地拽緊了手中的韁繩,這才避免了一場禍事。
可突如其來的驚嚇卻讓女子摔倒在地,中年將領急忙跳下了馬前去攙扶。
“姑娘,你沒事吧。”
“軍爺怎麽如此慌張,若是再有一絲偏差,本姑娘今日恐怕就要喪命在軍爺的馬蹄之下了。”女子抱怨地站起了身,上下打量著這個中年將領,英俊的相貌加上整潔的胡茬和刻滿風霜的側臉看起來很是成熟穩重。
“都怪我一時大意,才驚了姑娘。”中年將領滿臉歉意道。
“好了,下次注意點,我又沒傷著,你趕緊走吧。”她不停地用手絹打理著衣服上的灰塵。華麗的衣著不像是尋常布衣家的女子。
“好,既然姑娘這麽我就先告退了,若是之後姑娘發現身上又傷損之處,可到京西晏波侯府來找我……敢問姑娘姓名。”
“花逐月。”女子略微思慮了少許。
“逐月姑娘,好,我記住了。”中年將領做了個揖便再次上馬,轉身前又似有若無地又多看了她一眼。
“晏波侯府?”花逐月在心中琢磨著,再加上此人的年歲的打扮,她急忙扭頭喊道:“將軍莫不是靖海晏波候!?”
羅文昭沒有回答她,他微微笑了笑,“逐月姑娘後會有期,駕!”
一行人再次出發,馬蹄的聲音相比之前明顯輕緩了許多,花逐月望著一行人遠去的背影,心中湧起一絲寂寥的哀怨,花家……曾經也是這般春風得意。
很快,羅文昭一行人的馬匹停在了南宮崇陽門前,看守城門的禦林軍將士一見到羅文昭紛紛麵漏喜色:“侯爺!”
馬上的羅文昭側身一躍從馬上跳了下來,他欣然地拍了拍那些將士的肩膀,“什麽都不了,明輪崗後……到我家喝酒。”
“哈哈,侯爺真是一點沒變,還是和當初對咱一樣好。”將士們紛紛歡呼。
看守崇陽門的這些將士,幾乎還是他十年前在這裏當值時一起共事的那些兄弟。
隻是時光荏苒,歲月變遷,當年的那份歡脫早已被生活和經曆所打磨光,取而代之的是刻在骨子裏穩重與深邃。怕隻有像今這樣老友重逢的時刻才會依稀顯露出歲月中曾有過的歡笑吧。
隨後,羅文昭一行人將馬匹拴在了外麵,朝著裏麵內閣和兵部的方向走了去。
如今,羅文昭遠赴東境掌管靖海軍也已經十年了。十年治軍,江海滔滔,如今的靖海軍早已成為了比當年東遠軍更忠心和更具有戰鬥力的存在,而且與明疆的關係處理的也很融洽,十年來,東境從未有過邊釁,明疆的歲貢也都按時送到,這和羅文昭的治軍嚴格有很大的關係。
他此番來京其一是為了述職,其二也是為了趁著年節來見見姐姐和陛下。
永寧宮外,曹福邁著匆忙的碎步掀開了大殿的暖簾,他喘著熱氣、弓著身子道:“陛下,晏波候回來了。”
“文昭!”一旁的慧妃不禁喜出望外道。
“人在何處?”寧帝也很高興。“快宣。”
曹福滿臉笑嗬嗬道:“誒誒,晏波候正在南宮兵部那兒處理事務呢,奴才這就去叫。”
“不急,你就在那等著,讓他慢慢弄,弄好了再來見朕,他好幾年沒來雲京了,這……錢糧兵冊嘛,肯定有不少的事務要處理的。”寧帝貼心地囑咐著。
“是。”曹福匆忙退了出去。
這時,寧帝拍了拍慧妃的手道:“……文昭上次來京是什麽時候。”
“三年前的元夕,來的匆忙,第二就走了。”慧妃脫口而出,頗有幾分無奈埋怨的意思
“哦哦,這次就別那麽急著走了,留下來,後年夜一同入宮。咱們一塊兒守歲。”
“謝陛下。”慧妃高興道,但旋即又似乎是想起了什麽,眼中掠過一絲心事,她緩緩開口:“陛下……讓太子也來吧。”
“不讓他來,哼,做了這麽大的錯事,朕怎麽會這麽輕易地原諒他。”寧帝賭氣道。
“陛下……”慧妃語重心長道,“這件事不能全怪在太子的頭上,他畢竟也是第一次上戰場,元紇軍隊又是虎狼之師,就連自在北境曆練的北陽世子也難免丟了秦州啊。”
“到陸子羽,朕心裏也有疑惑,之策從就喜歡和他玩,朕覺得這孩子做不出臨陣脫逃的事情,朕明日早朝就派人召他回京了,屆時一切便知。”寧帝思索道。
“是啊,臣妾也不相信,可陛下,世子您都原諒了,那歲夕也該讓太子來吧。”慧妃略帶笑意道,“哪怕到時候再讓他回太廟呢,這歲夕的,一家人一定要在一起,可千萬別冷了孩子的心啊。”
寧帝撇了撇嘴瞅了一眼慧妃,無奈道:“你怎麽辦就怎麽辦吧……朕不管了。”
“臣妾遵旨。”慧妃歡喜道。
乍暖還寒,歲夕臨近,戰敗之後籠罩在大寧臣民心頭的低落已經漸漸被街頭巷尾的桃符和年畫一點點地擦拭而去。
次日清晨,下了早朝的眾官員們的心情看起來也不錯,北境戰事、和親事宜終於結束了,辛辛苦苦忙碌了一年的他們也終於等來了自己的年節,是該好好休息一下了。
“劉大人,太子戰敗被幽禁,害的公主也不得以出絳元紇,大家在背後都議論得很厲害,和親的時候沒見到太子的身影也就算了,可今是年前最後一次上朝,太子還是沒來啊。”一名朱袍官員剛出了南宮的門便忍不住議論了起來。
“這有什麽好奇怪的,陛下不是了嗎,京郊太廟罰跪三個月。”紫袍官員不以為然道。
“自從常王替代太子理政以來,一應事務他處理的很是妥當,你會不會是……陛下已經動了廢儲之意,想借此機會試練一下常王的能力。”
“張大人慎言。”紫袍官員側過臉一臉嚴肅道,“陛下的心思,不是你我作臣子的能猜測的。後就是年夜了,張大人還是早些回家看看年貨準備的怎麽樣了吧。”
常王府前,一輛馬車停了下來,身著親王朝服的穆之尋哈了口冷氣,搓著手地從上麵走了下來。
“今的氣……好像又冷起來了啊。”
“可不是嗎,殿下,本以為年前就沒了雪,可看這樣子,今晚勢必還要有一場大雪啊。”
常王一進門就笑嗬嗬地和打掃庭院的管家仆人們閑聊,但外麵的氣溫實在是太冷了,他沒幾句便鑽進了屋內的暖閣中。
“殿下回來了。”輕柔關切的女聲從裏屋傳來,螓首蛾眉的花逐月緩緩走了出來,髻間的金簪玉釵和精致的妝容看起來頗有幾分王妃的感覺。
“嗯,你吃過早膳了嗎?”穆之尋隨口問道。
“還沒呢?這不正等殿下回來一塊兒吃呢嘛。”花逐月笑道。
“我就先不吃了,還有點事要出去,你先吃吧。”穆之尋著便脫下了朝服,讓侍女給他換上平日穿的常服。
“我來吧。”花逐月從侍女的手中接過了衣帶。
伸展雙臂的穆之尋看著鏡中花逐月心翼翼地為自己換衣服的樣子,嘴角不禁漏出了滿意的笑容,他原以為自己不替她揭發鄭觀,她會如何鬧騰,卻不想自從他出使元紇回來之後,她就變得老實多了,再也沒有向自己提過那些信件的事情,“哎,女人……終歸是女人啊。”穆之尋在心中暗自歎道。
“好了。”花逐月滿眼愛慕地欣賞著穆之尋鏡中的身段。
卻不想得意的穆之尋竟轉過身一把抱住了她,下巴肆意的貼在了她的頸間,低語道:“等我回來。”
“……好”花逐月嬌美道。
穆之尋心滿意足地理了理領口,揚長而去。
隻是……他著實不應該忘記。玉奴嬌裏的人最擅長的就是逢場作戲。
日暮西山,此刻位於雲京城的西南角的牢顯得更加死氣沉沉,關在這裏的都是京畿的死刑犯,每年秋後都會換一大批人,本來是歸刑部管轄的,但自太宗朝以後,為了帝權的方便,便把它交給了殿前司的訟獄署負責。
暗淡的光線從沉重鐵門敞開的縫隙中透入,麵無表情的穆之尋抬腳走了進來,濕漉的寒氣和刺鼻的味道讓他抬起袖口捂住了口鼻。他的身後還跟著一個身披鬥篷看不清相貌的人。
“殿下這邊走。”獄卒看守在前方躬身道。
一間間的牢房映入穆之尋的眼簾,裏麵關著的毫無例外都是滿身傷痕、麵色黑黃的犯人。這是穆之尋第一次來到這,那些作奸犯科的犯人並沒有想象中的那般哭嚎,靜的可怕的牢隻是偶爾傳來犯人們挪動身子時幹草的窸窣聲。
“他們怎麽都不做聲。”穆之尋問道。
“剛進來的時候一個比一個喊得響,這人啊,隻要上了刑招了供,就都是這般模樣了,估摸著是知道自己下場以後就變得聰明了,倒不如省些力氣。”看守回答道。
“鄭觀在哪?”
“殿帥在裏麵,住最好的牢房,每三遍打掃,飯菜也都是直接從殿帥府裏送來的,的們不敢有一絲的怠慢了,不定哪陛下一高興,的們還指望殿帥提點呢。起來,的在這當值已經幾十年了,進來的大官見得也不少了,可他們和外麵那些尋常犯人不同,十有八九都會再次放出去。之前有一個大官,幾乎都快被打死了,第二卻又接到了恢複原職的旨意,隻是可憐了那幾名動刑的吏,後來都被發配到了邊疆,到現在也不知是死是活,所以的從那以後就不敢再得罪進來的官員了,更何況是咱自己的上司呢,嘿嘿。”
“你怎麽這麽多話?”穆之尋冷冷道。
“的該死……的該死。”看守慌忙地捂住了自己的嘴。
很快,二人來到了一間幹燥寬敞的牢房前,粗重的牢門被打開後了,穆之尋朝著看守和身後那人擺了擺手便走了進去。
“的明白……的告退。”看守彎腰哈氣地向外走去。
穆之尋上下打量了一番正坐在床板上不知是假寐還是昏沉的鄭觀,除了頭發稍亂,囚衣略顯單薄以外,他的氣色看起來還是不錯的。
“殿帥……辛苦了。”穆之尋擦了擦床板上的灰,坐在了他的旁邊。
鄭觀聽見聲音,才剛睜開了眼,便作勢要行禮,“臣見過殿下。”
“起來吧。”
“謝殿下。”
“陛下已經派人去召陸子羽回京了。”陸子羽若無其事地環顧著牢房,口中低聲道。
“這……”鄭觀的話語有些慌張。
“陸子羽為什麽沒有死?還是你派去的人出了問題。”穆之尋皺眉道。
“那晚原本就要截殺成功了,可他的副將突然帶人殺到把他救走了。”
“那副將呢?”穆之尋警惕道。
“死了。”
“這件事還有誰知道?”
“殿前司都虞侯蕭平,不過已經在襲營的時候戰死了。”
穆之尋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
“宮中的禦林軍你有把握嗎?”
“有,城內禦林都是臣的老部下,至於把握不大的京郊禦林……之前都被我帶去北境戰場上了。”
“好。”穆之尋滿意地站起了身,他把玩光線中的細塵道:“太子那邊,我安排的人已經去了,夜長夢多,成敗……就在今晚。”
“殿下……”鄭觀隨即站了起來,手中的鎖鏈發出嘩啦啦的聲響,怔圓的雙目看起來有些激動。
“此地不是商議的地方,替換你的人已經帶來了,你先隨我回府中。”著,穆之尋便從袖中掏出了一柄鑰匙,給鄭觀打開了鎖鏈。
“是。”
王府內,趁著日落後的光線已經變得昏沉起來了,常王的書房中,花逐月正在書架和暗格之間挨個地翻找著原本那些屬於她的信件,管家告訴過他,殿下一般都把重要的東西放在了書房裏。而她之所以敢這般尋找,是因為那個早已拜倒在她石榴裙下的管家,此刻正在門外為她把風。
“何爺好。”路過書房外的仆人跟管家打起了招呼。
“好,好,快去幹活吧。”管家敷衍地將仆人支走了後,再次百無聊賴地左左右右地環顧了幾下腦袋腦袋,一想到常王每都是直到深夜方才回府,他的心中不免放鬆了警惕,一時竟依著柱子眯了起來。
“你在這幹嘛呢?”
不知何時,穆之尋的身影已經晃在了管家的麵前,身後還跟著一個不知名的黑袍人。
“的……的在此等候殿下回來,是想問殿下今年歲夕,各家各府禮單回複的事情,一是迷糊竟打起了盹。”驚慌失措的管家忍不住打了個冷顫,趕忙找了個由頭圓道,“要不……殿下隨我去前廳瞧一下各府的禮單。”
“算了,你自己看著辦吧,還有別的事嗎?”穆之尋冷言道。
“沒……沒了。”
“你去忙吧。”穆之尋揮了揮手,“以後沒事少來書房這。”
“是……是。”
看著穆之尋推門而入走進書房的那一刻,管家的心幾乎提到了嗓子眼。
但他想象中的那一幕卻並沒有出現。燭光照亮了書房現出了兩個人影,躲在書櫃裏的花逐月屏氣凝神,不敢發出一絲響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