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王隕
兵法有言“知己知彼,百戰不殆。”從未去過北境的穆之策,為了熟悉北境情況,一下早朝便去了兵部拿北境的軍事堪輿圖。
可庫部主事裝模作樣地翻箱倒櫃找了近半個時辰,還是沒有找出那封圖紙。
“怎麽還沒找到?”穆之策有些不耐煩。
“臣……臣也不知道啊?臣明明就放在了這個隔層裏麵啊。”庫部主事一臉無辜道。
“你可知玩忽職守……丟失機密乃是大罪!”穆之策氣憤道。
“臣罪該萬死,罪該萬死,臣敢以性命擔保,是臣記錯了位置,圖紙一定還在庫中,臣立刻命人全麵搜尋。”庫部主事跪地叩首,哀求道。
“好了好了,趕緊去找!”穆之策一臉的恨鐵不成鋼。
然而這封圖紙勢必不會被找到的,它早在一年前就已經到了燕長風的手裏了。
這時,一個上了年紀看管倉庫的吏跪在了著急的來回踱步的穆之策麵前,“殿下,馳援北境事關重大,須臾不可失,殿下要信得過人,人願為殿下呈上北境二十一州堪輿圖。”
穆之策詫異地看著這個身材瘦,佝僂老弱的吏:“堪輿圖在你那?”
“堪輿圖在人的心裏。”吏緩緩道。
“此話怎講?”
“……人自先帝朝登科以後就入職兵部,得此閑職已四十載有餘,咳咳……故而有幸得覽下山川形勢,各地軍事堪輿。至於這北境二十一州的堪輿圖,早已被人牢牢地記在了心裏,殿下若信得過人……咳咳咳……人願……”
“快,快去取紙筆來。”還沒等吏完,穆之策就迫不及待地命令道。
聽有人能憑記憶畫出複雜的北境堪輿圖,所有人都圍了過來,隻見那個上了年紀的吏靜靜地跪在地上在空白的卷軸上一筆一筆地畫了起來,何處山川、何處急流、每一處駐軍數量、屯糧多少、守將何人等一一細細標注,在場眾人無不驚歎。
“你在這亂畫,若是誤了軍國大事,可是死罪!”看著自己的下屬這般出風頭,庫部主事的臉很是火辣。
“把這張畫好的圖紙裝起來。”穆之策對一旁的隨從道。
“你叫什麽名字。”穆之策滿懷敬重地將吏扶了起來。
“人……李成。”李成受寵若驚道。
“李成,好,本宮記住了。”穆之策若有所思的點了點頭。隨後又斥責庫部主事道:“若是等本宮班師回京你還找不到那張原圖,心你的項上人頭。”
那日,浩浩蕩蕩的禦林軍緩緩出了雲京城的北門,放眼望去,鎏金的盔甲、血紅的披風、閃著銀光的長槍、冷鍛鋼刀,還有錦綢裝飾的犀牛皮箭囊……讓人目不暇接。作為大寧四大禁軍之首的禦林軍有著全下最精良奢華的裝備,就連馬匹都是清一色的塞外汗血。
“兵,就要有兵的樣子。”這是寧帝曾經過的話。
帥旗之下,身著金色明光鎧,頭戴鳳翅兜鍪的穆之策正時不時地向鄭觀問詢一些關於行軍打仗的事情,看起來認真而又謙虛。
而鄭觀一邊耐心恭謙地給太子解答,一邊在心中推演著那晚常王安排給他的話。
秦州城外,元紇軍營。
一名士卒匆匆跑入了燕長風的汗帳,跪地興奮道:“稟大汗,左賢王援軍已至。”
“好。”就在燕長風興奮的站起身準備走向賬外迎接左賢王時,一名將領走進了帳篷,左耳處的巨大耳環和兩鬢濃密毛發散發著渾厚的雄性氣息,俊朗不羈的麵容下一雙深邃的眸子和挺立的鼻梁散發出蒼狼一般的氣息。
“萬俟顏參見可汗。”萬俟是混邪的姓氏,沒錯,他正是混邪人,是當年元紇同混邪打仗時投奔到燕山護麾下的,那時他才十幾歲,燕山護沒有對他的身份心存芥蒂,見他殺伐果敢,忠勇可信,便把他留在了身邊,十幾年過去了,他已經成長為深受燕山護信任的愛將。
“左賢王呢?還沒到嗎?”燕長風疑惑道,他並不喜歡萬俟顏,若不是叔父的緣故,他早就把萬俟顏免職了。
“左賢王讓末將先率三萬兵馬馳援秦州,他他隨後就到,讓可汗稍等片刻。”萬俟顏低聲道。
燕長風的心中有些不悅,他不知道叔父為什麽在這個當口出了問題,如果在雲京的援軍抵達之前不能拿下秦州,事情就會變得複雜起來了。
涼羌關的情況正如陸遠所預料的那般,隻有三千元紇士兵在那裏駐守,他隻用了一個時辰就奪回了了涼羌關。
“既然王爺已經預料到涼羌關是這種情況,又何必親自大老遠的跑這一遭呢?”副將不解道。
“違命抗旨是大罪,本王自從軍,征戰多年,到老了……難道還要承擔這個罪名嗎?”荒涼的戈壁籠罩在一片沙色之中,陸遠迷離的表情散發著透骨的蒼涼。
“短期內,元紇應該不會再進犯涼羌關了,本王還要盡快趕回凜風關,在朝廷換防的部隊到來之前,你帶五千人先暫時留守在這裏吧。”
“是。”
西北的落日渾圓而炙熱,在多年的風沙的侵蝕之下,涼羌關早已和大漠戈壁融合在地沙色之中,落日遲暮下,陸遠一行人的背影顯得落寞而孤寂。
當燕山護聽北陽王隻帶一萬人前往涼羌關的那一刻起,他的心中就已經開始醞釀這個計劃了,二十年前,陸遠戴孝上陣,大破混邪主力的往事至今仍在關內關外流傳,從那以後,陸遠幾乎成了不可戰勝的神話。
如今千載難逢的機會擺在眼前,燕山護不想失去。
他讓萬俟烈先帶五萬人奔赴秦州戰場,而自己則率領五萬人埋伏在了涼羌關回凜風關的必經之路上。
自古將軍白發淚,多少馬革裹屍還。
五萬和五千的較量沒有任何的懸念,喊殺衝的山穀在日落後又再次恢複了寧靜。
舍命沙場,蒼猶憐。風兒吹動著山穀中的沙土輕掩了將士們的身體……老也怕他們著了涼。
身中數刀的陸遠表情安詳而平和,他不後悔,因為在遭到伏擊的那一刻,他就知道了自己派人去秦州支援子羽的決定是對的。
“將士們,報國的時候到了!”這是陸遠生前的最後一句話。
秦州城內,睡夢中的陸子羽突然驚醒,渾身的傷口仍在隱隱作痛,冷汗布滿了他的全身。
“難道是這幾日的戰事所累。”他推了推發漲的腦袋,混亂的夢魘讓他有些驚魂未定。
這時,上官旬邑匆忙跑了進來,看起來很興奮,“世子爺,來了,來了!”
“什麽來了?”
“禦林軍,朝廷的禦林軍到了!”上官旬邑激動道。
他話音剛落,一個身著禦林軍將服的人走了進來,手中還拿著金黃色的聖旨。
陸子羽見過這個人,他是殿前司都虞侯蕭平。
“陸子羽接旨。”蕭平麵無表情道。
陸子羽顧不得穿起鞋襪,直接跪在了地上。
“奉承運,皇帝詔曰。北陽世子陸子羽盡忠竭力,血戰秦州,朕心甚慰,卿即刻啟程,來京見駕,所有北平軍悉數退回凜風關,秦州防衛交由禦林軍接手。欽此。”
“臣領旨謝恩。”陸子羽叩首起身,從蕭平的手中接過了聖旨。好奇道:“蕭虞侯,朝廷此次援軍有多少人?何人為帥?”
“兵十萬,太子殿下擔當主帥,殿帥為副將。”蕭平得意道。
“太子殿下!”數量龐大的援軍和太子親征的消息讓陸子羽有些興奮,“太子殿下現在何處,我要把秦州戰事的情況細細告知太子殿下。”
陸子羽完這番話便要激動地向外走去,卻不料被蕭平攔住了,“世子莫要著急,太子和殿帥正在趕來的路上,他們怕世子辛勞,才特意讓我率三萬輕騎帶著陛下的旨意先行來此。”蕭平的嘴角劃過一絲意味深長的淺笑,“世子還是盡快出發吧,下官記得沒錯的話……陛下的旨意是即刻啟程吧。”
“陛下為何此時召世子入京啊,世子渾身是傷,實在是難以趕路啊!”上官旬邑著急道。
“這位是?”蕭平疑惑的瞅了一眼上官旬邑。
“他是我的副將。”陸子羽解釋道。
“哼!”蕭平冷笑了一聲,“武將幹政?”
“你……”上官旬邑一臉不爽地看著蕭平。
“你退下吧,即刻整理部隊和禦林軍進行交接。”陸子羽有氣無力道。
“……是。”上官旬邑氣哄哄地走了出去。
一時間,破落的秦州城又湧進了數萬的兵馬,這些衣著華麗的禦林軍和經過血戰之後渾身是傷的北平軍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兵的到來,讓知府劉仲十分激動,陛下對邊陲百姓的關切讓他大為動容,當即淚流滿麵地朝南跪拜,“子門生劉仲……叩謝陛下恩。”
陸子羽已經收拾好行裝,來到了秦州城的南門,身邊隻有簡單的四五個隨從。
“世子爺!留步。”上官旬邑從遠處策馬疾馳而來,見到陸子羽的隊伍如此這般冷清,還沒有車輦,他顯得有些不滿,“世子爺,您重傷在身,為何不乘坐車駕。”
“你的世子爺……什麽時候做過馬車?”陸子羽玩味的打趣道,“一點傷看把你嚇得。”
“世子爺……還是讓我再帶一支人馬護衛你入京吧。”上官旬邑不放心道。
“別廢話了,快回去吧,我父王也應該快回凜風關了,你趕緊向他匯報秦州的情況,也好讓他老人家心裏有個底,駕!”完這番華,陸子羽一行人頭也不回地揚長而去。
北陽王卻是還是回了凜風關,但卻是被抬回的,凜風關的守將見老王爺遲遲沒有按照約定的日期返回,便派人去涼羌關詢問,卻沒想竟在半路的山穀裏見到了老王爺的屍骨。
見到老王爺的屍首的那一刻,整個凜風關一片縞素,哭聲震。
這些北平軍將士從十幾歲來邊關,就再也沒回去過,他們的心裏早就把這位威嚴慈愛的老王爺當成了自己的父親。可這個時常與士兵們同吃同住,每到過年都會親自提著食盒一個軍營又一個軍營送餃子的父親再也回不來了。
秦州城內,知府劉仲本以為可以安心地睡個好覺了,卻怎麽都不會想到,就在城中百姓都已安睡之後,剛剛紮好營寨的禦林軍又悉數退出了,除了蕭平在臨走前朝著空發射了一枚信號煙花之外,他們的動作幾乎沒有一絲的聲響。
秦州城外的元紇營帳前,當燕長風看到那顆絢爛的煙花之後輕聲道:“入城吧。”
很快,數支帶有繩索的倒勾牢牢地掛住了城牆上的垛子,攀爬而上的元紇士兵很快就解決了城門處的值夜的廂軍士卒,而秦州城的大門也從裏麵被打開了,這個當初讓元紇人丟下萬餘具屍體的秦州城最後竟是以這麽簡單地方式被攻破了。
入城之後的燕長風看著那些之前被寧軍關起來的元紇牧民毫發無損的從牢房中走出來時,他的嘴角泛起了一絲不易察覺的苦笑。
劉仲是在睡夢被元紇士兵捆起來的,那晚包括劉仲在內的所有秦州百姓都被集結到了城門前的空地上。在火光的映照下,瑟瑟發抖的表情中透露著恐懼和絕望。
燕長風狠狠地揮了一下手中的馬鞭道:“所有元紇士兵都聽著,入城之後,膽敢燒殺搶掠者,就地處決!記住了嗎?”
“記住了!”
“再一遍,記住了嗎?”
“記住了!”
完這番話,陸子羽有轉過身目光溫存地對那些秦州百姓道:“放心吧,我們不會傷害你們的,你們現在需要做的就是回去睡覺,亮之後該勞作的勞作,該經商的經商,以前怎麽樣,今後就怎麽樣,聽明白了嗎?”
然而卻沒有人回應他,恐懼依舊籠罩在他們的心頭。
燕長風無奈地笑了笑,他指著那些元紇士兵道:“你們都讓開,讓百姓們回家。”
很快,當一兩個大膽的人從元紇士兵讓開的缺口處跑了出去以後,所有的秦州百姓們都飛快地跑回了各自的家中。
隻剩下劉仲還站在原地。
燕長風走到了他的身邊,笑道:“本汗知道,秦州的百姓離不開你,你以後還作秦州的知府吧。”
而劉仲則是頭朝南,一言不發。
“無論是歸屬大寧,還是歸屬元紇,秦州始終都是秦州,不是嗎?”燕長風有些無奈道。
“劉某是子的門生,大寧的官員,一臣不仕二主,大汗無需多言。”劉仲終於開口了。
“好……你走吧,這裏現在是元紇汗國的屬地,你回你的大寧去吧。”燕長風搖了搖頭,“給他鬆綁。”
然而就在燕長風離開沒兩步,身後卻傳來了“撲通”的聲響,燕長風轉過身,發現劉仲已經倒在了地上,一旁的侍從連忙跑了過去,一番檢查之後道:“可汗,他咬舌自盡了。”
“……埋了吧。”燕圖南歎了一口氣,“關閉所有的城門,別讓百姓們跑了出去,他們都走了,秦州的地就沒人種了。”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