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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零零二章 唱一闕臨江仙

  在這場臨時起意的宴會漸漸演變成附庸風雅又無聊的文會之後,楊璟等人慢慢地也失去了參與感,本該作為宴會主角的他,也與宗雲等人淪為配角,隻是悶頭吃飯,甚至連牟子才與這些文人們呈現了什麽佳作,都沒有聽完整。


  這些文人們,包括牟子才,都隻是將楊璟當成俗人,或許破案偵緝真的有那麽兩下子,但要說到吟詩作賦,絕對是外行中的外行。


  也正是因為抓住了楊璟這個弱點,文人墨客們才想通過吟詩作賦來向楊璟施壓,讓牟子才知道,想要在江陵府有所建樹,還得靠他們這些歌功頌德的文人和腰纏萬貫的富戶。


  因為想要完成錢糧和賦稅,需要靠這些富戶,想要政績斐然,想要獲得民間的聲望,需要這些文人墨客的交口相讚。


  地方上的政務最重要的兩大塊就是錢穀和刑名,像牟子才這樣的文官出身,多半會重視錢穀賦稅,而很少沾染刑名斷獄。


  然而牟子才曾經是天子近臣中的近臣,甚至於比丁大全、賈似道等奸佞都要親近官家,因為他是記錄官家日常言行的起居郎,所以他比任何人都要清楚,蒙古人的軍隊已經突破北方防線,後方如果不穩定,對於整個朝廷而言,必定是巨大的災難!

  所以他必須格外重視刑名,因為民眾對朝廷的怨氣和仇恨,很多時候都是因為冤獄引起的,這是敵意和仇恨的最主要來源之一。


  這也是包拯和宋慈等人為何能夠被拔高到青天地位的原因,因為民眾太需要一個英雄來替他們維護正義!

  要說到官場的閱曆,楊璟這個推吏絕對比不上陳棋泰這樣的推官,日常辦事方麵,陳棋泰的能力也絕對在楊璟之上。


  但難能可貴的是楊璟身上那股年輕人的銳氣,隻有這種血氣方剛的朝氣,才能衝破官場的枷鎖,才能有所作為,如果楊璟也與陳棋泰那般暮氣沉沉,即便他破案的本事再高,便是偵破了真相,也會瞻前顧後而不敢判罰。


  也正是因此,牟子才將楊璟當成座上賓,除了欣賞楊璟的能力,更多的也是給陳棋泰和屬官們樹立一個榜樣,通過優待楊璟,告訴這些地方官員,本知府與前任不同,與其他人也不同,本知府想要的,正是楊璟這樣的官員!

  然而對於楊璟的出身,牟子才與其他文人墨客保持著一致的看法,認為楊璟終究不是文人,與這個文人天堂一般的大宋朝,多少是有些格格不入的。


  南宋建立之初,武將們也曾經壓過文臣,成為朝廷的頂梁柱,中興四將的出現,也將整個大宋朝都受到歧視的武人們的地位,推上了新高。


  可後來又如何?隨著文臣們主張求和,北伐不斷失利,武將們不也灰溜溜夾著尾巴退出了朝堂的重心麽?


  除了文臣,又有誰能夠治理和複興這千瘡百孔的國家?難道要靠楊璟這樣的庸俗胥吏?

  這也是文人墨客們對楊璟的敵意來源之一。


  他們都在等著看楊璟的笑話,甚至不斷地將宴會的關注點往楊璟身上轉移,他們想要告訴楊璟,官場永遠都是文人的主場,其他人隻能靠邊站!


  眼看著楊璟即將離席,這些文人們又豈肯輕易放他離開!


  可當楊璟在白壁上留下自己的墨跡,他們一點點將楊璟書寫的這首詞念出來之後,所有人都沉默了!


  楊璟寫的是一首,詞牌是臨江仙,這寫詞比寫詩要更難一些,因為寫詞要契合詞牌,規則上比寫詩要更加繁複,難度也更大。


  想要臨場發揮,寫詞的並不多,便是這些文人墨客,也多以寫詩為主,便是場上呈現的詞作,也多半是用心積攢的舊作,就等著在文會上揚名,而非臨場發揮。


  慢說楊璟這種庸俗胥吏根本就沒什麽舊作,臨場發揮更是不可能,單說這大宋乃是詞道的巔峰年代,出了柳永蘇軾等人之後,便少有人敢說在詞作上能夠拿出經典的傳世之作。


  然而當他們看到楊璟這闕詞之後,當場便驚為天人!

  那潔白的牆壁上,字跡雖然有些潦草,但時不時露出蒼勁的避風,承轉之處透著一股靈氣,結構上更是中正沉穩。


  宋時的書法大家也不少,楊璟的字雖然不錯,但也隻能說是可以看,讓人震驚的是詞的內容!


  牟子才一路讀下去,待得楊璟輕輕擱筆,他才將這首詞輕聲念了出來!

  “滾滾長江東逝水,浪花淘盡英雄。是非成敗轉頭空。青山依舊在,幾度夕陽紅。白發漁樵江渚上,慣看秋月春風。一壺濁酒喜相逢,古今多少事,都付笑談中!”


  雖然這是一首並不少見的詠史詞,但這首詞慷慨悲壯,讓人讀著便蕩氣回腸,其中由有無窮的意味,讀之不禁感慨萬千,讓人感受到那股蒼涼悲壯之時,又能看出詞人淡泊寧靜的高遠和深邃!


  曆史固然悲愴,但終究會過去,漫看風騷幾許,英雄又有幾多,終歸不過要裹入曆史的滔滔江水之中,隻剩下悲涼和緬懷,詞人對於人生的沉沉浮浮早已看淡,情操高潔,胸懷曠達,卻又有種懷才不遇的小酸氣。


  讀了這首詞之後,諸多文人墨客才恍然大悟,楊璟並非不會吟詩作賦,這首臨場發揮的詞作,就足以證明楊璟的實力!


  他是看透了世事,更看穿了這些文人們對他的嫉妒和故意刁難他的原因,並不屑在此事上糾纏!

  不是爭不贏,而是不想爭,僅此而已!


  楊璟已經從這些人的表情之中,知曉了自己這首詞的威力,雖然有些得意,但也有些臉紅,因為這詞並非原創,隻不過是他抄來的罷了。


  這是楊慎的一首臨江仙,楊慎乃是明代名臣楊廷和的兒子,無論在文學還是在官場上的作為,都不比乃父差多少。


  楊璟對詩詞一道並不算太感興趣,最初的用意隻是為了與女友有些共同話題,但這首臨江仙卻是他為數不多自己喜歡的作品。


  而楊璟之所以記得這首作品,還多虧他聽了一首影視作品的主題曲,這影視劇可謂家喻戶曉,而主題曲更是改編自這首臨江仙。


  楊璟本想筆走龍蛇,妙筆生花,一氣嗬成,而後大笑而去,如此才符合高來高去的隱世高人形象,然而想了想又覺得太過做作,隻好輕輕將毛筆擱下,朝在座的文人們微微拱手道:“獻醜了。”


  因為這首詞是抄襲明朝人的,所以楊璟確實有些心虛,說獻醜並不為過,然而在這些文人的耳中,這句獻醜可真是刺耳萬分啊!


  自打柳永蘇軾等詞壇宗師作古之後,大宋朝的詞壇也漸漸從輝煌的巔峰,走向沒落,或者說文壇之中仍舊不乏天才,但卻無人敢再稱宗師,因為詞壇最巔峰的時代已經無法再複製,更無人能翻越。


  他們本以為楊璟隻是個不學無術的庸俗胥吏,豈知楊璟竟然能寫出如此蕩氣回腸的詞作,令人讀完仿佛麵對著碧波萬頃的洞庭湖一般,天高地闊,滿心感慨!

  而楊璟並沒有在意他們先前的浮浪與冒犯,甚至一鳴驚人之後,仍舊保持著低調與謙遜,相比之下,楊璟就像飛翔於雲端的潔白仙鶴,而他們隻是泥地裏呱呱亂叫的蛤蟆!

  沒有對比就沒有傷害,這句話放在任何時代幾乎都能夠適用,或許他們聽到楊璟說獻醜會羞愧得無地自容,也或許有人不服,認為這是楊璟抄來的買來的。


  可大宋文壇就這麽大,如果真有這等堪稱傳世之作的詞作,他們早就該聽說過了。


  無論是楊璟以往的舊作,還是臨場發揮的新作,都足以讓他們啞口無言!


  人都說武無第二文無第一,文學鑒賞和評判並沒有統一的標準,但生活在同一個時代,經曆著同樣的人生大環境,接受同樣背景下的教育和文化氣氛的渲染,人們的審美和賞析有著相近的方向。


  或許他們無法給楊璟的詞排定一個名次,卻能夠鑒賞地出來,楊璟這首詞,是好的,好到他們無法做出來!


  然而這就已經足夠了!

  他們一直逼著楊璟吟詩作賦,不就是為了證明他們比楊璟強麽?不就是為了告訴知府牟子才,他們才應該是這場宴會的主角,而非巴陵縣的小推吏楊璟麽!


  那麽現在,楊璟正麵回應他們的挑釁,而且還是一首難度極高的臨江仙,而且並非華麗辭藻的堆砌,甚至沒有浮華豔麗,滿紙蒼涼,卻又能夠跳脫紙麵,隱忍而豁達,能夠寫出這種意境來,就足以讓他們心悅誠服!

  孫二娘並不懂詩詞,但見得這些人再不敢聒噪,也知道楊璟在文事上勝了這些人,心裏多少有些不樂意,但宗雲和王不留都是識貨的,此時再看楊璟,頓時覺得楊璟又高大了不少!


  他們本以為楊璟在破案方麵已經是鮮有敵手,各種旁門左道也涉獵極廣,誰能想到他竟然還能吟詩作賦,而且寫出來的東西竟然連這幫文人士子,甚至於連正牌的老進士,能夠陪皇帝老兒讀書,給皇帝老兒講經說書的牟子才,都歎為觀止!

  楊知縣也曾經是文人的翹楚,與牟子才同年的進士,也曾經在朝堂上揮斥方遒指點江山,文學造詣自然是不俗的,否則他也不會寫了詩詞偷偷塞給楊璟,希望能夠幫楊璟解圍。


  可當他看到這首臨江仙,他才明白過來,與這首臨江仙相比,自己塞給楊璟的那首臨場寫就的詩作,根本就拿不出手!


  而且他比那些文人士子們都清楚,楊璟當上了刑案推吏之後,一直東奔西走忙著破案,從未展現過詩詞方麵的才藝!


  也正是因此,他才更覺得楊璟深藏不露,他本就認為楊璟是一塊璞玉,如今他卻覺得,這不是一塊璞玉,而是已經破殼而出的美玉,他的光芒已經開始展露出來,溫潤低調,卻經久不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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