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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風雅的淵源

  夜色已經很深,冷月如同羞澀的少女,漸漸躲入了雲團之中,微風撲麵,細雨迷離,使得這夜晚充滿了憂傷和懷念。


  雖然張證等人仍舊守在門外,但窗前的楊璟不由想念起現代的生活。


  直到宋風雅一臉憂色地走回房間,他才收回了思緒。


  不用問都知道,那蠱蟲顯然是排不出來,若真的這麽容易對付,蠱蟲也就不會成為人人聞之色變的恐怖邪物,楊璟到底還是有些僥幸心理。


  宋風雅在茅房裏也檢查了一番,那蠱蟲的血線已經從恥骨倒三角淡淡毛發的邊緣,延伸到了肚臍下三寸,楊璟的瀉藥確實很有效,她感覺自己的腸胃都已經排空,但正是因為排空了腸胃,她才更加真切感受到腹中蠱蟲帶來的異物感,甚至能夠感受到蠱蟲的緩慢蠕動,就好像懷胎一般,一想到腹中蠱蟲不斷生長,想起彭連玉屍體爆開的場麵,宋風雅就渾身發冷!


  楊璟見得宋風雅輕輕搖了搖頭,也隻是沉默不語,沉思了片刻,便朝宋風雅說道:“該做的我已經做了,距離下次給藥還有兩個時辰,不如先回去,找個郎中看看吧。”


  宋風雅本就急於回去,聽得楊璟如此說道,也就點了點頭,張證便留下兩三個人處置彭連玉的墓穴,而後帶著宋風雅和楊璟下了山坡。


  山腳下的隱秘處停著三輛馬車,張證心憂宋風雅,便讓馬夫盡快往巴陵縣城趕路。


  他們本來還想著再挖開幾個墓穴,看看其他死者是否也同樣出現中蠱的情況,如今也隻能暫時作罷。


  楊璟半點不客氣地鑽進了宋風雅的馬車,最羞澀最尷尬的事情都經曆過了,宋風雅對此也沒有太多的忌諱,畢竟她答應過楊璟,要將沉船案的始末和調查結果分享給他,路途中正好跟他說道說道。


  宋氏雖然財大氣粗,但為了掩人耳目,這馬車也並未太過豪華,隻是造得比較堅固,避震能力卻很弱,一路上顛簸不斷,宋風雅也是臉色難看,似乎擔憂太過顛簸會弄醒腹中的蠱蟲一般。


  楊璟見得她如此小心翼翼戰戰兢兢,也不好催促,待得她適應了馬車的顛簸,才聽得宋風雅開口道。


  “你對沉船案知道多少?想從我這裏得到什麽消息?”


  在宋風雅看來,楊璟不惜付出秘藥的代價,條件隻是探查沉船案的消息,顯然應該對沉船案有了一定的了解,否則也不會跑到彭連玉的墓葬這邊來。


  事實上楊璟知曉的並不多,通過帳房小先生和那名知客僧,他隻是知曉了個大概情況,他本想將來龍去脈都聽一聽,但轉念一想,還是決定先問自己最感興趣的問題,也是最關鍵的問題!

  在此之前,他已經將自己身體前任主人的懷疑範圍縮小到了彭連玉和宋少霖的身上,如今彭連玉已經被證實,按說他身體的前任主人,應該就是宋少霖了。


  想起宋少霖,楊璟心中不禁猜測,這宋風雅幾次三番提問自己是哪一家族之人,各家必然都在展開調查,宋風雅自然就是宋家的人,而宋少霖同樣是宋氏子弟!

  “宋少霖是你什麽人?”楊璟壓抑心中激動,極力平複著情緒問道。


  宋風雅臉色一驚,但很快就輕歎一聲,幽幽答道:“他……他是我堂兄.……”


  楊璟聞言,也是暗自吃驚,若自己的身體真是宋少霖的,那麽宋風雅就是他的堂妹了!

  楊璟見得宋風雅並沒有表現得太過悲傷,想來平日與宋少霖這位堂兄應該也不是很親密,否則即便無法看到楊璟的麵容,她也應該能夠從身高體型和聲音認出楊璟的真實身份才對。


  眼看著距離真相又近了一步,楊璟心裏也緊張起來,好在他戴著頭套,宋風雅無法看到他的表情。


  “你堂兄隻是失蹤了,並沒有死,對也不對?”楊璟充滿了期待,聲音都顯得有些不自然。


  宋風雅這一次倒是沒有太過吃驚,畢竟楊璟能夠問到她堂兄,說明楊璟已經調查到了更深的層次,知曉宋少霖失蹤,也就不奇怪了。


  見得宋風雅點頭默認,楊璟心裏也是有些欣慰,好險不是彭連玉那種人人喊打的紈絝,宋少霖乃是發解試的案首頭名,在巴陵有素有賢名,自己也算是有個好的出身了。


  楊璟恨不得當即摘下頭套,與宋風雅相認,但想了想,他還是打消了這個念頭。


  首先他對宋少霖一無所知,對宋氏家族更是全無概念,大家族之中也是爾虞我詐,親情淡漠,否則宋風雅也不會對宋少霖的死表現得這般冷漠,自己主動相認,絕不是好事情,倒不如一走了之,遠走他鄉,重新開始。


  再者,如果他顯露身份,肯定要引起宋風雅的懷疑,因為今夜他有無數次機會可以跟宋風雅相認,卻為何此時才摘下頭套?


  念及此處,楊璟又想起毆打陳潮的那夥人,聲音變得冷漠起來:“這麽說,這些天在洞庭湖邊上四處搜索的,全都是你宋氏的人手了?”


  宋風雅聞言,不由用複雜的目光看了楊璟一眼,而後搖搖頭道:“除了我宋氏,還有其他家族的人.……”


  “難不成他們也知曉宋少霖失蹤,將其列為了嫌疑人?”楊璟不由接著問道,也隻能這樣解釋,否則其他家族又為何都要搜尋失蹤的宋少霖?


  宋風雅目光變得有些犀利,壓低了聲音朝楊璟說道:“這隻是其中一個方麵,非但我堂兄宋少霖,其他三個失蹤者,也都有作案的嫌疑……”


  “你說什麽?一共有四個失蹤者?”楊璟感覺自己就像坐過山車一樣,一顆心不斷被提起又被放下。


  見得宋風雅點頭承認,他不禁歎了一口氣,一直挺著的腰杆也鬆了下來,斜斜靠在了車廂上。


  難怪宋風雅對他沒有任何懷疑,難怪宋風雅沒有將他與宋少霖聯係起來,並非因為她與宋少霖不熟,再怎麽不熟也不可能認不出堂兄的體型和聲音,真正的原因卻是因為失蹤者一共有四個!

  楊璟由此也可以推測得出,自己並非宋少霖,而應該是其他三個失蹤者之中的一個!

  眼看著就要看到曙光,結果又再一次破滅,一切重回原點,這種感覺實在讓人感到鬱悶,而更鬱悶的是,除了調查自己的身份之外,楊璟還必須要調查真相,因為自己已經被各大家族列為嫌疑人之一了!

  楊璟仍舊有些難以置信,便繼續問道:“一共四個失蹤者,這起案子也絕非意外,死者幾乎涵蓋了巴陵縣今屆參加科考的所有學子,按說這是一起超級大案,怎麽縣衙那邊沒有傳出任何消息,甚至街坊市井都不知道有人失蹤?”


  照常理而言,出了這麽大一單案子,縣衙應該發出海捕文書或者賞格搜索,可讓人疑惑的是,縣衙竟然悄無聲息,反而是各大家族紛紛暗中展開調查,實在有些難以理解。


  宋風雅遲疑了片刻,咬了咬牙,終究還是朝楊璟答道:“因為縣令老爺任期將滿,出現這樣的大案子,若措置不當,極有可能會被朝廷問責,便登門拜訪了我父親,封鎖消息是我父親的意思.……”


  “我父親也是擔心引發恐慌,會讓真凶更容易躲藏……這才建議縣令老爺低調查案子,其他家族也發動力量幫忙封鎖消息,作為交換條件,縣令老爺允許他們各家自己展開調查.……”


  楊璟早已猜到宋氏能量驚人,卻沒想到連縣令都要去詢問宋風雅父親的意見,不由暗自震驚了一把,也難怪宋風雅會帶著衙役私自開棺!

  似乎察覺到了楊璟的心思,宋風雅也微微一笑,繼續說道:“事實上,今夜的調查,也是父親的意思.……不然縣令老爺也不敢將張證幾個調撥給我來差遣……”


  聽得宋風雅如此一說,楊璟反倒對宋風雅的父親產生了興趣,畢竟這位老爺子能夠冒天下之大不韙,私授女兒領著衙役來開棺驗屍,無論動機何在,這種探求真相的精神,就足以獲得楊璟的敬意!


  “敢問令尊名諱?”


  宋風雅既然決定對楊璟不再隱瞞,也就沒有什麽顧忌,當即答道:“家父諱慈.……”


  “宋慈?”楊璟差點沒站起來,見得宋風雅點頭,再次確認道:“直秘閣學士、湖南提點刑獄使宋慈宋閣老?”


  “正是家父.……”


  楊璟感覺自己的手心開始冒汗,雖然他對南宋曆史不熟,但對宋慈此老大名鼎鼎,乃是法醫界的老祖宗,一部《洗冤集錄》更是得到了世界範圍內的認可,早些年一部關於宋慈的電視劇更是風靡火熱!

  楊璟雖然搞不太清楚具體的年代事件,但對宋慈這位法醫老祖宗的生平還是有了解的,宋慈正是在湖南任提刑使之時寫出的《洗冤集錄》,這部巨作問世之後沒多久,這位法醫大宗師就溘然長辭了。


  “難怪這宋風雅如此特立獨行,原來竟是宋慈的女兒!”


  不過楊璟的心裏也在犯嘀咕,按照時間推算,此時的宋慈應該六十多歲了,宋風雅看起來也就十七八的年華,便是晚年得女也嫌晚,這宋風雅想來應該是妾室所生吧……

  得知了宋風雅的出身之後,楊璟也就有些心不在焉,便讓宋風雅將沉船案的其他情況都說了一遍。


  這還沒說完,馬車已經進入縣城,停在了宋府的門前。


  楊璟見得府門前的護院,不由遲疑,下意識問道:“怎麽不去仁春醫館?”


  此話一出,楊璟當即懊悔,他知道仁春醫館是宋氏的產業,還親自將宋風雅賠償的銀子退了回去,但宋風雅卻不知道他就是那個官道上被撞的小漁民啊!

  好在宋風雅並沒有太過糾結這個問題,在她看來,楊璟既然能夠調查到這一步,對宋氏自然有著足夠的了解。


  “我父親對醫術也是頗有造詣的.……而且年輕的時候父親走南闖北,四處破案,對巫蠱等邪門歪道也有過不少研究.……”


  楊璟聽得宋風雅如此說著,當即想起大學老師講過的一句話,一名好的法醫,同樣也應該是一名好的醫生,隻有對基礎醫學有著足夠的了解,才能將法醫學掌握好,所以楊璟並不懷疑宋風雅的話,宋慈絕對是個很好的醫者。


  宋風雅還以為楊璟被自己父親的名聲鎮住了,當即羞澀道:“你……延緩了蠱蟲的發作,如果能夠提供幫助,父親想要解蠱,把握應該會更大一些.……”


  她見得楊璟沉默不語,又見得楊璟帶著粗劣的頭套,以為楊璟羞於見人,便從車座下的包裹裏頭,取出自己平常出行所用的一個精致麵具,遞給了楊璟。


  “換上這個吧……”


  楊璟接過麵具,卻遲遲不見動作,心裏開始打起了退堂鼓。


  那可是法醫老祖宗宋慈啊!


  或許他還能在宋風雅的麵前故弄玄虛,但在宋慈麵前,怕是要原形畢露了!


  能夠得見這位法醫老祖宗,楊璟自然是心馳神往的,但另一方麵,宋慈極有可能會發現楊璟的身份,眼前那黑漆漆的宋府大門,便如同充滿了機遇和危險的洞穴,讓楊璟遲疑不決,到底進去,還是不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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