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八章 她的私心
開了門，門外的顧長遇一身休閑打扮，桃花眼看著她，說出的第一句話便是讓她愣了下。
“你怎麽了？臉色怎麽這麽難看？”
林糖愣住，說出這話的人，似乎也愣了下，很快加了一句：“要是病了又該麻煩去醫院了吧。”
語氣帶著些嫌棄，林糖的愣怔也退了去，搖頭道：“沒事，顧先生來這裏有什麽事嗎？”
她說著沒事，雖然臉色實在難看，但顯然不想與他多說，稱呼著他顧先生，像往常一樣，帶著些疏離的禮貌，但落在顧長遇耳裏，不知為何，他的臉色也難看了一些。
林糖見他不說話，便加了一句：“顧先生是……找梁總嗎？”
梁琛離開這裏，應該並不是太久，顧長遇來此，是找他的？
腦中閃過那人的影子，心底揪起般的疼，她的臉色越發蒼白了些。
顧長遇看著她，“看你的樣子，風一吹就會倒似的，還是進去坐下說吧，萬一說著說著出點什麽事，到時候別又怪到我頭上。”
林糖頓了下，側身讓開門：“好，顧先生請進。”
雖不知顧長遇來此，所為何事，但林糖能感覺到今天的顧長遇，似乎對她的不滿格外得多，話裏的刺，也格外的明顯。
顧長遇走到沙發邊坐下，林糖麻木的腿腳稍微好了一些，但還是走得不利落，看著她的模樣，顧長遇越發皺了眉。
林糖朝他笑了下：“腿麻了，顧先生喝茶嗎？”
她如此說，隻是客套，也是催著顧長遇說明來意，顧長遇何等聰明，自然看出她的意思，他搖頭，頓了下，道：“梁宅的事，不知林小姐聽說了嗎？”
梁宅？
林糖已經走到沙發邊，在顧長遇對麵坐下，道：“梁宅，什麽事？”
她隻去過一次梁宅，且印象都是……
“李阿姨差點被辭退，”顧長遇道，見林糖隻是微皺了眉，表情並無太大變化，便知她還不知道其中的緣由，便繼續道：“林小姐有所不知，這位李阿姨，別說我，便是梁琛也是喊一聲阿姨的，雖然隻是照顧梁虹妹子的傭人，但在梁家盡心盡力多年，照顧梁虹妹子更是跟對待自己的親女兒一樣的用心，很是得到梁家長輩的器重，所以這次梁虹妹子生病，才敢放心的交給她在梁宅照料。”
他說到這裏，林糖便明白了一些，怪不得那位李阿姨那麽……
原來，比她想象中還要受器重一些，而顧長遇，絕不會無緣無故與她說起這些，難道是因為……
“是因為……上次，我的事……嗎？”她頓了下，開口道。
顧長遇眼中迅速劃過什麽，“具體原因我不清楚，不過事情是在你離開之後發生的，就是，那一晚……你被白露帶走的那一晚。”
他重複了幾次，那一晚。
林糖的記憶跟著回到了那個時候，些許的恍惚，回神後道：“所以，顧先生的意思是？”
顧長遇看著她，“我聽梁虹妹子的醫生說過，她的病情反複是因為她始終有大的心結，而能解開這個心結，才是治療的根本和關鍵，雖然不知道你在這其中扮演什麽角色，但我感覺，梁宅，你還是得回去的。”
他頓了下，“李阿姨雖然差點被辭退，但到底還是被留下了，據說是梁虹妹子，見不到那李阿姨就拒絕吃藥，所以沒辦法隻能留下他。所以，懂我的意思了嗎？”
林糖聽著他的話，單聽這話，她明白其中的道理，顯然是為了提醒她，讓她更加小心，做好心理準備的意思，但……
從顧長遇這裏說出……
這個一向恨不得她從梁琛身邊立馬消息的人嘴裏說出，她便不太明白他的意思，或者是，他這般提醒她，更深層次的意思是什麽？
顧長遇桃花眼裏一絲情緒劃過，不耐道：“你那是什麽眼神，林小姐，我縱然是想害你，也不會使什麽損招，我隻是不想梁虹妹子身體再受到什麽刺激罷了，梁宅能安安穩穩的才利於她養病。”
原來……如此啊……
她緩緩點頭：“不管怎麽樣，還是謝謝顧先生的提醒了。”
顧長遇別過眼去，剛要說話，眼神落在地上的一張紙……
已經皺了起來，被使勁攥過似的，看不清上麵的字，但隱約的，能看到手寫的簽名，那是……
眼神微眯，他伸手要去撿……
林糖目光一下沉住，搶在他之前猛地衝過去撿起……
胸腔裏砰砰地響動，她幾乎聽不到自己的聲音……
“不好意思，這是我的東西。”
將那張紙抓在手裏，緊緊的，她道。
顧長遇桃花眼裏一抹異樣，伸出的手緩緩收回，道：“原來，如此。重要的東西，林小姐還是收起來的好。”
林糖眼神微閃，點頭的動作很輕，道：“總之，顧先生的意思我明白了，但凡對梁虹的病情有幫助的事，我都會盡力配合，至於其他，李阿姨那邊或是其他人對我如何，我本無所謂，聽你這一番提醒後，更會做好心理準備。”
顧長遇看著她：“我以為，你至少會問問我，李阿姨為何受罰的事。”
林糖笑了下，“是梁總做的吧，這種事，問與不問，已經沒什麽區別了，畢竟結果已經擺在這裏，那些過程都不重要了。”
她這麽說著，臉上的表情一閃而過的複雜，而後便是平靜的模樣，顧長遇目光微閃，落在她緊緊握著的手上，她還攥著那張紙，細白的手指攥得骨節分明，顯得更加瘦了些，不知為何，他又想起那天晚上……
也是這雙手……
神思微散，他心底不正常的情緒，他驀地起身，她抬頭，他道：“既然你都明白了，我的意思也傳達到了，就不打擾林小姐了。”
她頓了下，也起身：“顧先生慢走。”
把他送到門口，見他上了車子，她才轉身進房關了門，手心裏，還握著那張已經皺的不成樣子的紙，耳邊回響著顧長遇的話……
是了，那人上次便說過，欺負了她，便是在打他的臉，而他，顯然是無法容忍這種事的發生，縱使是那李阿姨，也免不了被他差點辭退的懲罰……
若是從前，她或許還會報著那麽點幻想，覺得他這麽做，是不是哪怕隻有一點的，也會有些……為她不忿？
但現在，手心裏的紙，越攥越緊，指甲紮在手心，生生的疼，她眼神微垂，低頭，將手裏的紙撕得碎碎，腦中紛亂的想法終於成型，她眼底的堅毅，也漸漸的蔓延。
——
他說過梁虹可能會來，但她沒想到，梁虹來得，比她想象中更快了一些。
當天晚上，如他所說，她的東西都被送了過來，說是全部，也不過是不大的一個包，就那麽大小的一個包，她帶著輾轉幾個地方，卻是她全部的家當了，不過把幾件衣服一掛，隨身的日用品一擺放，便算是收拾完了，剛收拾完不久，門外車子的喇叭聲便響起，透過巨大的落地窗，她朝外看去，便看到一輛銀色的車停在那裏，車門打開，下來兩個人。
一個是穿粉色鬥篷的，梁虹，另一個，是小心翼翼扶著她的，那位李阿姨。
林糖頓了下，便去開門。
她站在門口，看著梁虹慢慢走近，心下微縮，嚴格來說，這是她真正的，一個人麵對她。
第一次，梁虹在門外，她瑟縮在門口，始終沒有勇氣打開這扇門，後來，那人出現，將梁虹帶走，她恍惚一個世紀那麽久，久久無法回神。
第二次，也是那人在場，梁虹的模樣比第一次好了不少，雖有片刻的失控，但到底沒有她想象中那樣歇斯底裏……
而第三次，是她離開梁宅的時候……
被白露半脅迫帶走的時候，一個回頭的時間，看到二樓窗口，梁虹的影子閃過，那時，她……是在看她的吧……
但這一次，卻是她一人，在沒有那人在的情況下，麵對梁虹。
心底，比她想象中，平靜了一些。
“梁虹……”她開口，這一瞬間，她突然不知道自己該用什麽樣的表情去麵對她，身體直覺的做出表情，她看不到，但也知道定然並不好看。
梁虹穿著淡粉色的鬥篷，整個人包裹其中，有一種柔弱的美感，她抬手掀開鬥篷的帽子，林糖這才注意到她的眼睛紅紅的，像是哭過了一般。
“小姐，我就跟你說過了吧，這位林小姐肯定是住在這裏的，少爺現在啊，對她可是上心得很……”
“阿姨，您別說了……”梁虹眼圈紅紅的，打斷李阿姨的話。
林糖飛散的神智這才清醒了一些，也才注意到那李阿姨雖微垂了頭，但看向她的眼神裏，不滿之意卻比之前更甚。
“糖糖姐……”梁虹開口，神色有些複雜，“李阿姨的話，你別介意。”
她還叫她……糖糖姐？
語氣細細小小，像當年一般的……
林糖突然的，心底的平靜被漫天的愧疚所打散，她語速很快道：“不會，不會……你放心，我不介意……”她無意識的重複，幾乎有些無措，“外麵冷，先進來坐，有什麽事進來說。”
此時，已經是傍晚時分，快要冬天的時節，北方的夜，寒得很。
梁虹被她引著進了房間，那李阿姨又是小心的扶她在沙發坐下，又從包裏掏出一條寬大的毯子蓋在梁虹腿上，這才退到沙發一側站著。
林糖知她在病中，吃藥最好不要喝其他的，便知到了溫熱的水遞到她麵前。
“糖糖姐，我知道你不想看見我，”梁虹開口，聲音輕輕，“但我哥讓我多跟你相處，他說對我的病情有幫助……”
對……病情有幫助……
是了，顧長遇也說過這話，解鈴還須係鈴人，心病還須心藥醫，那人的目的，已經再明確不過，她搖頭：“梁虹，你不要這麽說……應該說，有我能幫上的地方，我該慶幸才對，不管怎麽樣，我都會配合的。”
片刻的沉默，兩人之間，到底是齟齬太多，還有上次在梁宅，梁虹夜半夢遊，拿了刀子到她床邊的事……
私心裏，她希望那件事梁虹不會記得，理智上，她也比誰都清楚，梁虹對她，不可能就這麽原諒，隻是……
她卻對她的態度依舊能保持到這樣……
心底像壓了極重的東西，愧疚的感覺越發明顯。
“其實我今天來，就是想當麵聽一下你的意思，以前的事……說到底已經過去，我哥現在依舊對你……我更不想成為阻礙他的理由，”梁虹抬眼，眼神紅紅的看著她，“李阿姨照顧我多年，待我極好，我對她也像真正的阿姨一樣，以後……還是免不了一同相處，希望糖糖姐，不要在意以前不好的事，行嗎？”
“大小姐，你……”
“阿姨，你先別說話，這話我是說給糖糖姐，也是說給阿姨，我知道你是為我好，但事情都已經過去，況且我以後的治療，還要糖糖姐的幫忙，所以，阿姨你也聽我一句吧。”
話說到這個份上，李阿姨麵色依舊不甘，卻還是忍了回去，道：“唉，小姐，隻要你身體好好的，阿姨就什麽都不求了。”
林糖被她這麽看著，聽著她帶著點小心的語氣，知道她定然是誤會了什麽，她的哥哥，讓她住在這裏的原因，恐怕也不是她想的那樣……
還有李阿姨，她原本就未曾計較，更何況現在……
“虹虹，我跟你哥的事，你應該是誤會了……不是你想的那樣，現在他留下我，最大的原因也是為了你的病情著想，關於李阿姨或是其他，你都不必擔心，我若是李阿姨，想必我會怪我自己。不管怎麽樣，我們都希望你能快些好起來，我們要是關係不融洽，也會影響你的身體，單是因為這個也不會再發生你擔心的事。”
“糖糖姐……”
“放心，你隻要養好身體就好了。”
梁虹大力點點頭：“糖糖姐，還有就是……”
她麵帶猶豫，語氣有些躑躅。
“還有什麽？”
“還有就是，這次你再住進梁宅，醫生需要你配合的時候，我可能……可能會有時候失去理智控製不住自己……要是，要是我做出什麽，或者說了什麽……”
林糖眼神越發柔和，愧疚和心疼侵蝕著她，她輕輕拉過梁虹的手，“我知道你的意思，還是那句話，我能在你康複的路上起點作用就已經很知足了，其他的，你都不必擔心。”
梁虹眼圈更紅，身後，李阿姨輕輕拍著她的背，安撫似的：“小姐，林小姐都這麽說了，這些你可能放下心了吧？”
她絮絮叨叨說著，梁虹的神色終於漸漸平靜。
天色漸晚，李阿姨提醒梁虹該回去吃藥，林糖不敢耽擱，也勸了她離開，梁虹這才穿起鬥篷裹得嚴嚴實實離開。
她離開後，林糖回到房子，許是因為晚上的緣故，周遭顯得更加安靜了起來，包裹在黑暗中的房子，也像是被遺棄了一般的孤獨，她長久的立在房中，想著今天短短時間發生的所有事……
深深歎口氣……
梁虹對她，沒想到專門為了這些事來提前見她……
那人，讓她再次住進梁宅，最不好受的，恐怕……是梁虹才對，於她來說，每見到她一次，就逼得她不得不想到……
而她……
她還是自私的吧，在梁虹麵前說得冠冕堂皇，其實……
還不是為了自己的私心……
為了能讓自己的愧疚削減一點，也為了……
能讓他早日放過了她……
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