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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懷舊空吟聞笛賦,到鄉翻似爛柯人(4)

  開飯莊所要籌備的事情遠比蘇煙想象得要多,除了工商登記等事,還有一堆要處理的七零八碎,好在還有老金,他拍拍胸脯,主動承擔下了飯店重新開業的雜事。


  蘇煙這天又是在外麵的幾家報社來回奔波,下午才回到了飯莊,她已經有幾天沒來看了,前兩天老金告訴她反正裝修改得差不多了,她才和老金約好這天在反正見麵,更何況臨近開業,兩人也要做些清點。


  報社那邊處理得耽擱了,蘇煙便遲到了,老金早已經站在門外摩拳擦掌,飯莊的大門上掛著個黑匾,上麵是燙金的四個大字:玫瑰飯莊。大門卻是緊閉著的。蘇煙有些興奮,她想知道裏麵究竟變成什麽樣了。


  老金一臉興奮,準備推開門,“玫瑰,這裏就是我們要開始的地方。”


  “不是‘玫瑰’,我已經改叫‘蘇煙’了,”她糾正他,又笑,“換個人生,換個名字。”


  老金半天反應過來,隨後站立一旁,拍拍手,伸出右手,指向室內,聲音嘹亮,咧開大嘴,“蘇老板,請進玫瑰飯莊!”


  蘇煙望著他這個樣子,忍俊不禁,“你怎麽這麽激動呢!開一個小飯莊而已,瞧把你樂的,真沒出息”


  老金擺擺手,嘴上重複了兩遍“不一樣”,一個不留心,粗話再度爆了出來,“以前我是給別人打工,現在這小反正也有我的股份,嘻嘻,他奶奶的,老子也算個小老板了!”


  蘇煙接著他的話說,“是,是,以前是金警長,後來是金廚師長,現在是金莊長了!”


  老金哈哈笑,“金莊長不敢當,這飯莊是你的,我以前不知好歹,還說要娶你,現在你是老板了,就算借給我十個膽子,我也不敢冒犯你了!”說完,老金雙手握拳,給蘇煙施了個禮,弄得跟朝聖一樣。


  蘇煙嗔罵著說了一句“去你的”,隨後自顧自地走了進去。


  雖是老店新開,可裏麵也是一片新氣象,“玫瑰飯莊”裝修的風格和百樂門如出一轍——水晶吊頂,留聲唱機,牆壁上還掛滿了充滿年代風情的電影海報。蘇煙還特地要求過,新招進來的女服務員們以後也需統一穿著長旗袍,玻璃襪,甚至見到客人,臉上必須保持微笑。


  蘇煙的手劃過排列整齊的小方桌,白灰格子的桌布,每一張桌子上都用小花瓶插著一朵紅玫瑰,是真花,也是蘇煙特地要求的。


  還沒轉兩步,裏麵突然煙塵四起,蘇煙皺著眉咳了兩聲,“什麽東西燒焦了?”


  老金大叫一聲,撲進了廚房,“哎呀!我的魚!”


  蘇煙不明就裏,跟著走了進去。


  廚房裏煙霧繚繞,老金很快端出來一鍋焦掉的紅燒鯧魚,擺在台子上,一籌莫展。“還想著你喜歡吃魚,便取個好彩頭,以後咱年年有餘,誰知道,哎,還是倒了吧……”


  “別倒,別浪費,”蘇煙夾起一片魚,塞進嘴裏,“沒事,好吃著呢,這烤魚也別有一番風味!”


  老金本來不相信,自己也夾起了一片,“還真蠻好吃,以後就叫‘玫瑰烤魚’!”


  兩人吃到一半,充滿默契,躍躍欲試地準備繼續開發新菜時,突然聽到外麵傳來一陣桌椅被推到在地的聒噪聲響。


  男人粗重的叫罵聲傳進來,“蘇老板人呢?!躲在裏麵不敢出來了啊!”


  蘇煙走出廚房,便看見三五個刺龍畫虎的壯男人走了進來,他們的手裏,個個拿著一把比蘇煙胳膊還要粗上兩圈的長木棍。


  說話的是為首的男人,他一隻腿搭在椅子上,手中的木棍上下擺動,隻見他拉長了聲線,意味深長地說道,“蘇老板好呀,來了我的地盤,您這孝敬的——”


  男人伸出手,大拇指與食指、中間相互摩挲,做出要錢的動作。


  蘇煙認得他,是附近的地頭蛇,簽合同的時候房東提醒過她,沒想到這麽快已經來要保護費了。


  蘇煙後退兩步,靠在一張八仙桌上,雙手緊握,“我憑什麽要給你們錢?”


  “江湖規矩。”


  蘇煙眯起眼,厲聲道,“誰立下的規矩?”


  那人將腳下的椅子一推,椅子哐當一聲倒在了地上,因為用力太猛,椅背裂成了好幾塊,“你大爺我!”


  男人站直了身體,手中的木棍抖動,走了過來。他身後的手下見狀,也都跟了過來。


  老金在廚房裏聽到動靜,也走了出來,見到這等情形,二話沒說,揚起手中的鍋鏟就開始和他們幹起來。可瘸腿的老金又哪裏是這些壯漢的對手,他這幾年缺乏鍛煉,身體發福了不少,早就再也沒有當年那個金警長的威風勁了!

  劈裏啪啦,桌椅,花瓶也都碎了一地,那些她精心采購的玫瑰花也被他們踩成了腐爛的一團團!


  老金被他們按到在地,地頭蛇的腳狠狠地踩在老金的臉上,來回轉動,一臉得意,“自不量力!老子撚你就跟撚一隻螞蟻一樣!”


  蘇煙衝了上去,她蹲下來,收拾起花瓶碎片,然後趁著他們不備,撿起其中的一片碎片,抵在自己的脖子上。她的皮膚細膩,上麵很快滲出了一道血痕。


  “蘇老板,你這是要做什麽?”那地頭蛇顯然被震懾到了。


  蘇煙的口氣狠決,“放開老金,我現在不知道你們背後是誰,但現在,我告訴你們,我的後台是誰,我死了,明天梅二爺怕是要夷平你們的老巢!”


  地頭蛇後退了兩步,腳從老金的臉上踏了下來。


  蘇煙放下了花瓶碎片,走過去扶起鼻青臉腫的老金,又取下一些代金券,分發給了這幾個地頭蛇,“小店現在怕是容不下這幾位爺了,若是不嫌棄,開業期間幾位爺可以來湊個熱鬧。”


  那地頭蛇卻並不領情,將手中接到的代金券衝著空中一撒,紛紛揚揚,地頭蛇回過頭,冷笑一聲,好好蕩蕩地走了出去。


  老金爬起來,望著那些人的背影,往地上啐了一口,“沒事,我回去警察局揪集起過去的那幫兄弟,把他們打得屁滾尿流。”


  蘇煙歎了一口氣,一片一片地撿起地上的花瓶碎片,又一一扶好那些七倒八歪的桌椅,“怎麽這麽難呢?我處理好那些事就已經夠煩了,現在這群人又找了過來……”


  “社會險惡,你是一個女人,又是一個獨身女人,做生意自然難,”老金見蘇煙一籌莫展,主動拍了拍胸脯,攬下了一切,“你隻管做你喜歡的事,去完成你的夢想就好,其餘的事,交給我這個大老粗,我幫你解決!”


  蘇煙嘴上回答了一個“好”,可是心裏已經隱隱約約有了其餘的考量。


  開飯莊,做賬自然是不能少的,蘇煙雖請了個賬房先生,但自己到了晚上還是和老金坐了下來,那天晚上,兩個人做在八仙桌上開始做起盤點。不知不覺,就做到了半夜三更,老金哈欠連天,一杯又一杯的黃山毛峰往嘴裏灌,到了最後,終於支撐不住,倒在了桌子上,沉重的鼾聲立刻抑揚頓挫。


  蘇煙見狀,取下一旁的大衣搭在了老金的身上,又把老金的頭輕輕地搬動,換了一邊,鼾聲立馬止住了,老金砸吧了兩下嘴,重新沉入了酣甜的夢中。


  飯莊裏的白熾燈壞了,還沒來得及買新的,隻有一盞小小的煤油燈亮著,燈芯晃動,蘇煙挑了挑,繼續就著那盞煤油燈,一個人默默地做完了剩下的活。


  等她做完,老金還沒醒,蘇煙想著,是該回去的時候了。可她不忍心叫醒老金。


  就這麽想著,便吹滅了煤油燈,留下了老金,自己穿著薄薄的裙出了門。


  她準備招一輛黃包車,可出了門,才想到這都幾點了,黃包車師傅們也大都下班回家了。苦笑之後,隻好走起路來,夜黑風高,她盡量選擇走大路,奈何還有長長的一段必須要穿過弄堂,從弄堂口看起來,內裏一片漆黑。


  一陣晚風吹過,耳邊嗖嗖穿過陰涼。


  蘇煙咬咬牙,鑽了進去。


  才走兩步,已經聽到了身後的窸窣聲響。來自於人的,不同於葉動,或者風動的聲響。


  “是誰?”


  沒有人回應。


  她加快了腳步,這回聲響更清晰了,甚至已經不僅僅是窸窣,而是沉重而有規律的腳步聲,在寂靜的夜裏形成了二重奏。


  她走慢,那個人也走慢。她走快,那個人也走快。看一旁月光投射下來的影子,是個身材壯實的男人,比她高,比她壯,蘇煙知道自己不是他的對手。硬拚不是明智的決斷。


  蘇煙擰緊了眉毛,知道這是被人跟蹤了。


  看一旁月光投射下來的影子,是個身材壯實的男人,比她高,比她壯,蘇煙知道自己不是他的對手。硬拚不是明智的決斷。


  弄堂裏一片闃靜,前路還看不到頭,走出這個弄堂需要一段時間。


  她放慢了腳步,解下了頭發上挽著的簪子,握在了手心,如今她頭發剪了,已經不再用那個簪子了。但出於防身的考慮,她一直隨身帶著。


  蘇煙的手滲出了細密的一層汗,她緊緊地捏著簪子,放慢了腳步,越來越慢,越來越慢,那人也越來越慢,越來越慢。饒是如此,兩個人之間的距離還是在不斷地接近,接近,再接近。


  蘇煙瞅著牆壁上投射的兩人影子,對著那個人的腹部就刺了過去。


  然而刺空了!


  那人為了閃躲,倒在了一旁的地上。


  蘇煙瞅到了空隙,拔腿就跑,但她沒有料到前方有一個鐵皮桶擋在路上,夜晚的視線那麽黑那麽暗!


  她被絆倒在地!額頭砸在青石板上,發出很重的一聲轟隆。


  但她來不及顧自己。蘇煙回過頭,剛準備爬起來,雙手就被男人強有力的雙手鉗製住了,她無法掙紮分毫,隻能如同待宰的魚肉,靜靜地等待著這柄刀俎的後續動作。


  她閉上了眼。她的心裏顫抖,感到了害怕與絕望。她不想死,她的事業才剛剛開始,她還有那麽多的計劃那麽多的未來沒有去實現!


  寂靜的夜色裏,她大聲尖叫了出來。


  裝了消音器的手槍投出一枚子彈,像是鋒利的鷹隼,精準無誤地從後麵射進了男人的心髒。


  巨大的衝擊之後,男人的重量壓在了自己的身上,很沉,手指探了探,已經沒了呼吸。


  他已經死了。


  蘇煙睜開眼,看見遙遠的天邊開始泛出了一片魚肚白,灰蒙蒙的,並不真切。但她知道,天要亮了。上海的弄堂重見天日了,發黃的菜葉,流淌的汙水,在陽光下漸次露出真麵目來。


  蘇煙用盡全力,才將這個死掉的男人給推到了一旁。


  蘇煙扶著牆,顫巍巍地扶著牆爬起來,大喘著氣,驚魂未定。


  她認出來了,那是白天來飯莊裏鬧事的人之一。那人也許隻是想要嚇唬自己,卻不料會喪掉自己的命。


  殺掉這個人的自然不是自己,而是剛才從小巷裏衝出來的第三個人——那個戴著黑帽,穿著黑大衣黑褲,踏著黑皮鞋的男人。是她熟悉的身高,她熟悉的體型,她熟悉的背影。


  蘇煙對那個人叫著,“出人命了!是你殺的!”


  不久前還追著她走追著她走沸沸揚揚要殺了她的人,剛才就那麽倒在了她的身上,沒有任何呼吸。


  “他該死,你走吧,稍後會有人來處理。”


  那人留下一句,收起了槍,已經準備走了。


  弄堂裏突然一陣狂風吹過,那人的帽子掉了,他回過頭來,蹲下身撿起帽子,與此同時,弄堂旁的一個小房子投射出一道光,落在了他的臉上。蘇煙見到了他的樣子。


  蘇煙閉上眼,能聽到自己的牙齒因為不可置信而發出的咯咯打顫聲。那人的外貌變了,絡腮胡子遮住了下半張臉,那人的穿著變了,破舊的黑皮鞋露出了大腳趾。可是她知道,那是他。上一次在百樂門,他的大半張臉被帽子遮住了,但她已經有了一種感覺。如今,眼睛告訴他,這感覺是對的。


  他什麽時候回來的?回來多久了?她以為他還在遙遠的重慶,卻沒想過他會在上海。


  她不甘心,一點不甘心。


  “真的是你?”


  “是我。”


  那人突然回頭,衝她苦澀地笑了。


  她看見了他,也確認是他。


  陸舟宇。


  化成灰她都認得。


  陸舟宇的眼裏藏著她眷戀多年的星辰點點。


  可她寧願不是他。她寧願他早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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