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往事已成空,還如一夢中(6)
野玫瑰覺得不妙。實在太突然了。
野玫瑰打來其中一個箱子,是上好的蘇繡絲綢,再打開另一個小箱子,是幾條小黃魚6。野玫瑰隻看了幾眼,就合上了,沒有眷戀。
正準備說話,整個人忽然被人從身後抱住了。門也被關上了。光從窗戶那裏射進來,籠罩著昏暗的室內。
野玫瑰下意識地想要掙紮,奈何她越掙紮,老金抱得越緊,弄得她絲毫動彈不得。
兩人互相角力,但女人的力氣又怎麽能和男人抗衡,更何況還是一個曾經是丘八的男人?
野玫瑰最終放棄了掙紮,她知道自己不能蠻幹,其實這是她進門前就預料到的場景,她知道,就算真出了什麽事,她也得自己擔著。但她和自己打了賭,賭老金不是這樣的人,賭老金不是隻會用下半身思考的男人。
糾纏之間,老金爆了粗口,“玫瑰,我的玫瑰,老子可以親你嗎?他奶奶的,老子總天天想著你,白天想,晚上想,今天,老子是真的受不了了!”
“你喝酒了?”野玫瑰平靜下來,瞳孔已經適應了室內的昏暗,她一邊說話眼睛一邊四處瞅著,準備尋找時機逃跑。
“喝酒壯膽!”他的臉湊得近了一些,雙手將她箍得越發緊了,“現在我可以親你嗎?”
“不可以。”她直接拒絕了。
“為什麽?你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們百樂門裏的女人都……”
野玫瑰昂頭,“她們是她們,我是我,我和她們不一樣!”
老金冷哼一聲,“不一樣?哪裏不一樣?不一樣,那你為什麽會流產?還不是因為跟陸舟宇那臭小子在亂搞!我看你也不過是一隻破鞋!”
野玫瑰大驚,“你怎麽知道我流產了?”
“你的病曆,放在桌子上攤開了的。”
嗬,他還真是觀察仔細了。
“他奶奶的,陸舟宇什麽都沒有給你,老子什麽都願意給你,你為什麽不願意跟老子?”老金問。
她憤恨地說,“因為你不懂得尊重,你給不了我我想要的一切。”
老金卻不聽,還堅持要她,把她壓倒在了地上,整個人衝她砸下來,像是一塊大石頭,壓得她喘不過氣。
野玫瑰情急,扯下自己頭上的簪子,把尖細的一頭趁著金廚師長不注意,一把往他的肚子那裏搗了過去,然後又趁他沒反應過來,抬起腳,尖利的高跟鞋鞋跟戳在了他的要害上。
老金捂著要害,坐在地上,指著她,“野玫瑰,你真是野……”
野玫瑰死死地攥著簪子,落荒而逃。
回去之後,野玫瑰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去金匠那裏把簪子頭弄得更鋒利一些。那是她第一次用這枚簪子保護自己,但她知道,絕不是最後一次。
第二日,玫瑰收到了鴿子的信,裏麵附著一枚紅色的結婚請柬,鴿子要結婚了。
野玫瑰離開梅花甸之後,鴿子沒上多久學,就去了南京打工,認識了現在的未婚夫,1937年南京發生了屠殺,鴿子和未婚夫一起躲在防空洞裏,兩人幸運地活了下來,到如今準備結婚,經曆過戰火洗禮的愛情總是格外壯烈與堅貞,所以一切也都是水到渠成。
婚禮當日,野玫瑰和父母等人原本被安排在一桌,熟料卻臨時加了人,少了個位子,變得擁擠,野玫瑰便微笑著,主動換了位子,“我去坐另一桌吧。”
等到了另一桌,剛落座,野玫瑰的耳邊便傳來一聲驚喜又遲疑的呼喊,“燕子?!沒想到竟然在這裏見到了你。”
她回過頭,看到了二牛,才不過是四五年光景,他竟已兒女成雙,他的妻子正坐在旁邊,兩人懷裏各捧著一個孩子。孩子剛剛停止了哭鬧,偎依在母親的懷裏。野玫瑰望著這天倫之樂的的美好場景,目光之中竟也微微流露出了些許的羨豔。
“你當初要是沒走,坐在那裏的可不就是你嗎……”母親欲言又止,“你看不起二牛,可偌大的上海灘,也沒有你看得起的人嗎?”
母親的手覆蓋在了野玫瑰的手上,一陣陣的溫熱很快將她覆蓋,“你已經吃過一次虧了,這回要抓緊了。”
母親說的“吃虧”自然是野玫瑰小產的事情。野玫瑰雖已經千叮嚀萬囑咐,但鴿子還是說漏了嘴。
野玫瑰安慰她,言語之中卻盡是不自信,“娘,追我的人在百樂門門口排長龍呢。”
“那你什麽時候帶回來給我見見?娘幫你把把關,你爹身體不好,還不知道能不能等到那一天,你那麽喜歡念書,卻不能讀書,他本來心裏就對你有虧欠,就擔心你……”說著說著,母親的淚就要下來了。
野玫瑰側過頭去,遮住了自己的淚,“娘,我會照顧好自己。”
離別之前,野玫瑰將帶來的花旗參和一張存折給了母親。她給不了陪伴,也隻能給這些了。
半個月之後,老金在她從百樂門回家的路上堵住了她。
“我還以為你不回來了。”
“我請你吃夜宵。”
她本是不願的,老金便掀起上衣,露出了貼著厚厚白紗布的側腹,苦笑問道,“我都這樣了,還能對你做什麽?”
兩個人找了個深夜還在經營的酒肆,老金要了幾碟小食,不外乎是花生米之類的,還要了一壺老白幹。他給她倒了杯酒,一點點,給自己卻倒了一碗。
老金的聲音還是那般豪爽仗義,“這碗酒,我先幹為敬,就當是賠罪了。”
野玫瑰滴酒未沾,扯下簪子,握在手裏,坐在對麵,恨不得離他三丈遠。
老金見狀,索性把酒壺裏剩下來的酒往地上一灑,灑光了,“罷了,喝酒誤事,不喝了。”
野玫瑰看著他,等著他說話。
老金的臉擰巴著,像個做錯事的孩子,一臉委屈,“我知道你並不喜歡我,但男女之事上,半推半就,他奶奶的,試試也許就成了!”
野玫瑰搖頭,“不必試,甲之蜜糖,乙之砒霜。我愛吃魚,可你卻會吃得嘴裏都是魚刺,你叫了花生米,自己喜滋滋地吃了一堆,可我卻知道它都是油,吃了會胖,胖了跳舞就不好看。”
老金聽完,眼睛眨都沒眨,直接倒掉了剩下的半盤花生米,歎了口氣,“玫瑰,你最大的毛病就是太傲氣,女人太傲氣不好。”
“我就這一身臭毛病,怎麽的,”野玫瑰剛想順著他的話,又想想不對,聲音小了下去,反駁了他,“其實對有的人,我不傲。”
“有的人”自然是指陸舟宇,可那都已經是過去式。她說出來都沒什麽底氣。
老金歎氣,語氣誠懇,“玫瑰,我知道自己配不上你,我是癩蛤蟆想吃天鵝肉,但百樂門那種地方,真的不適合你,你要在那裏待一輩子嗎?還不如趁早離開。”
野玫瑰張口,嘴唇翕動半天,最終隻是笑著說了一句,“老金,謝謝你。”
簡簡單單的一句,原本以為重若千鈞,卻沒想到反而令一切雲淡風輕。一笑,俱往矣。
老金摸摸頭,不好意思,“玫瑰,我們還是朋友嗎?”
野玫瑰語氣誠懇,“自然,我從來拿你當朋友,當大哥。”
老金也笑,“那我真是好福氣,白撿來這麽一個俊妹妹哦。”
從此他們當這件事從未發生過,不過成了個生活的小插曲,老金依舊會來百樂門,野玫瑰想念家鄉菜的時候,也會去那家“皖南飯莊”吃飯。
野玫瑰一直相信,男人與女人之間,並不是隻能有愛情。
與野玫瑰選擇了不同道路的,是秋海棠。她在李誌堅那裏吃了癟,對方對她並沒有什麽意思。秋海棠也不氣餒,積極物色著其他目標。她總是清楚而精準地知道自己想要什麽,盤算利弊,和姑媽一樣,活得異常精明。
“沒人能當一輩子舞女,我可不想成為老姑婆,嫁人要趁早。”秋海棠這樣同野玫瑰傳授著自己的經驗,說完,她就重新打起十二分精神,嫋嫋娜娜地去尋找下一個目標了。
秋海棠一走,那股熏死人的香氣也沒了。各人到底有各自的活法。
野玫瑰昨夜沒睡好,打了個長哈欠,掏出粉盒,補了會妝,還是困,想去找個空餘的包廂稍微休息一會,問了侍應生後,她眼睛半睜半閉著,徑直走向那個包廂,推開了門。
卻即刻傻了眼。
她看到滿包廂的人正襟危坐,有穿著長衫的中國人,也有穿著軍裝的日本人,譚大班和幾個舞女坐在赭紅色的真皮沙發上,一群人便齊刷刷地抬頭看著她。
茶幾上正鋪著幾張地圖和一副圍棋,以及幾把日本軍人的長刺刀。氣氛很是凝重。
譚大班抬起頭,?“玫瑰,你來這裏做什麽?”
野玫瑰徹底醒了,她摸摸額頭,嘴唇微動,意識到自己走錯了包廂,彎著腰,連連道歉,“走錯了,不好意思,不好意思。”
說完,她轉身便欲走,這魚龍混雜的百樂門什麽人都有,她也怕惹上什麽事。
門還沒掩上,卻聽到身後傳來一聲有些熟悉的問詢,“丫頭,最近那個詩人毛潤之可有什麽新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