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98章 文無第一
自古以來,文無第一武無第二,為了天下第一的名頭,多少文物武者殺的天昏地暗頭破血流?
其實在文化領域,這種天下第一的名頭爭奪更加慘烈,雖然不見血,可比殺人還可怕,文人殺人從來都不用刀,而是用筆,殺的也不是你的性命,而是你的聲明,一個不小心就會被人殺到連後人都抬不起頭來的地步。
舉個例子,王安石,這個宋代著名文學家書法家政治家等大家,到現在還掛這個扒灰的帽子沒有摘下來,可那帽子就是真的嗎?
要知道,關於扒灰的傳聞,可不止王安石一個人,還有蘇軾,反正同樣一頂帽子一會兒套在王安石的頭上,一會兒套在蘇軾的頭上,這說明什麽?說明某些人在攻擊這兩位的時候實在沒有地方下手,隻能編造這種百姓喜聞樂見的葷段子來打擊他們,甚至還為此創作出一些言語詳盡的故事。
事實上關於王安石也好,蘇軾也好,這兩位不光在文學、書法、政治等領域有著非常之高的成就,在個人修養方麵也是無可挑剔的,最起碼出了那些莫須有的扒灰段子外,曆史上從未有過這兩個人好色的真實記載。
當然,王安石和蘇軾之所以被攻擊,不是為了爭奪所謂的天下第一的名頭,而是因為他們的變革觸動了某一部分既得利益者的利益,為了打倒他們,某些人隻能使用這樣的手段。
但是,爭名和奪利一樣凶險,甚至,爭名的慘烈程度更勝奪利。
奪利的時候,還存在妥協的情況,可爭名這件事情上卻從來沒有什麽妥協不妥協的,第一就是第一,不是你的就是我的,沒有所謂的雨露均沾利益共享一說。
而當名和利相互掛鉤的時候,爭奪的慘烈程度就更加讓人無法直視,尤其是在這個個人利益之上的現代社會裏,想想那些為了撈錢而不惜一切代價的所謂“大師”們的醜態就明白了。
所以,當徐景行這樣一個小青年被推上天下第一的位置之後,可以想象書法界以及不知情的民眾間會引發怎麽樣的浪潮,到時候可能千夫所指都不一定能形容徐景行的遭遇。
這種嗅覺在顧安仁和俞一楠這種大家族子弟身上是與生俱來的,都不用思考,他們就能意識到其中的凶險之處,說句不好聽的,那能直接毀掉一個人,甚至一家人,甚至一家數代人。
想想《傷仲永》這篇文章,仲永那樣的例子本來不算什麽,從古自今多的是小時候很聰明但長大後卻沒什麽建樹的例子,根本不值一提,可自從有那篇文章問世,仲永以及仲永的父親可謂是“名傳千古”“流芳百世”了,不光他們父子倆,就是他們的子子孫孫估計也在承受著本不應存在的壓力。
而徐景行這個不到二十五歲的“第一書家”,所要麵對的質疑和嘲諷,一定會超過仲永千百倍,說不定若幹年後,他的名字會成為書法史上的一個醜聞,順帶著楊壽雲和顧家以及徐家都會被“曆史銘記”。
沒辦法,這是一個人人都盼望創造奇跡卻又完全不相信奇跡存在的社會,在絕大部分的行業中年輕就是原罪,年輕還頂著“第一”名頭,更是罪無可赦。這樣的例子雖然不多,但基本上沒什麽好下場。
所以俞一楠才有那麽一問。
楊壽雲也反應過來了,悚然一驚:“老嫂子,我不是那個意思,隻是,隻是景行這書法造詣,真的使我望塵莫及。”
顧安仁皺著眉頭問:“你確定?我怎麽看著沒比你強到什麽地方?”
楊壽雲苦笑道:“你雖然也能寫寫畫畫,但水平也就是個業餘愛好者的水平,勉強能摸到專業的邊兒,眼力有限,也隻能看看結構、點畫這些明麵上的東西,卻看不到意境的存在。”
“意境?真有這東西?”顧安仁眉頭皺的更緊。
“存在,當然存在,這東西對普通人而言是看不見摸不著得存在,可到了我們這種境界,意境就是可見可聞可以觸及的真實存在,不光書法,繪畫、雕刻、建築等等許多行業內都存在這種說法,隻是我一直以為現如今的社會裏已經沒有人能達到這種境界,沒想到……”
顧安仁追問:“能詳細講講嗎?”
楊壽雲看了看徐景行,想了想道:“書法的意境不太好理解,咱們用繪畫來講吧,咱們說道傳統繪畫的時候,意境這個詞用的比較頻繁,但很多時候意境這個詞就成了某些人的遮羞布,明明連技術水平都沒到達到及格水準呢就敢大言不慚的提什麽意境,還說別人都不懂他的畫,實際上就是水平不行,但是,在欣賞那些古代名家的作品時,又會產生一種身臨其境或者其他的感覺,反正能讓你感覺到很神奇,對吧?”
顧安仁點頭。
俞一楠也點頭。
連楊玉潔小姑娘也煞有其事的點著小腦袋,跟小雞啄米一樣。
這種事情確實沒什麽可反駁的,事實就是許多人在欣賞名家作品時會產生種種感受,當然,這隻限於能夠近距離仔細欣賞真品的那些人,你在網上對著那些圖片看,永遠看不出個模樣來,就如同你在網上看樂山大佛跟到現場去看樂山大佛是完全兩種截然不同的體驗一個樣子,在網上看,跟近距離仔細欣賞,也是兩種完全不同的體驗。
以顧安仁和俞一楠的身份,想近距離欣賞那些名家作品根本不是什麽難題,自然能理解楊壽雲的話。
楊壽雲見狀這才繼續道:“但是一般人在感受到種種體驗之後隻會認為是名家的技法超群,畫工卓越,卻很少有人會將這種體驗與人們常常掛在嘴邊的‘意境’聯係在一起,更不會思考‘意境’到底是個什麽東西,你們呢,你們想過‘意境’是什麽嗎?”
顧安仁、俞一楠和楊玉潔繼續搖頭。
楊壽雲扭頭問徐景行:“景行,你呢,對‘意境’是怎麽理解的?”
徐景行心裏暗笑,臉上卻露出一些凝重之色,“我覺得吧,所謂的意境就是一種通過自己的作品引發觀者產生類似於靈魂觸動的體驗,說的具體點,就是用筆法、色調、空間、布局、畫麵感等技藝來觸摸觀者內心的一種能力,通俗的講,就是用自己的作品來引發觀者自己的想象力,讓觀者產生一種看到的是你的作品想到的卻是自己內心的作品的體驗。”
楊壽雲聞言猛的鼓掌,神情非常激動,都快跳起來了:“說的太好了,就是這個意思,看來你是真的達到了這種境界。”
徐景行還能說啥?他能說其實這隻是最淺顯的解釋?其實他還能做的更好更厲害?他總結出了一套屬於他本人的理論結果?
他真要那麽說,估計會被楊壽雲當吹牛吧!
當然,就算楊壽雲真的相信,那又有什麽意義呢?無非是讓楊壽雲更加驚訝更加佩服罷了,可現在的楊壽雲他已經足夠驚訝了,所以根本沒必要畫蛇添足。
楊壽雲驚訝,顧安仁和俞一楠更加驚訝,雖然他們不一定聽得明白那一番話,但很清楚楊壽雲在書法界的地位以及楊壽雲說的每一句話的含義,看到楊壽雲如此推崇徐景行,他們老兩口開心的同時也免不了有些吃驚,因為徐景行的出色程度遠遠的超出了他們的想象。
徐景行則有有點不好意思的撓撓頭:“我也是連猜帶蒙的亂說的,當不得真。”
“嗬嗬,你就別謙虛了,這種事情是蒙不出來的,也是猜不對的,懂就是懂,不懂就算你絞盡腦汁也想象不到那是怎麽樣一種體驗,”楊壽雲笑嗬嗬的說道,神態要多溫和就有多溫和,笑容有多真誠就有多真誠,甚至也不喊他“小子”了,而是直呼“你”,顯然是把徐景行當成了平輩人來對待。
徐景行聞言咧咧嘴,也就沒再說什麽,他怕自己說的太多不小心說漏了嘴,在普通人麵前說漏了嘴還能糊弄過去,可在楊壽雲這種行家麵前要是漏了什麽馬腳,根本遮掩不住,如果用謊言去掩飾,這謊言隻會越卷越大直到不攻自破。
這可不是他杞人憂天,而是真有這方麵的顧慮,因為楊壽雲事實上已經摸著修行的門檻兒了,要不然也不會在看到徐景行這幅《龜雖壽》的時候覺察到所謂的“意境”,那是意境麽?可以算是,但卻需要覺識能力很強的人才能感覺得到,普通人例如顧安仁和俞一楠根本沒發現什麽不同,所以他說楊壽雲已經通過在書法技藝方麵的累積從而摸到了修行的門檻兒,隻是混混沌沌的把門後的風景當成了藝術創作領域的更高層次境界而已。
如果有人能好好的指點指點楊壽雲,這老頭兒還真有可能在有有生之年跨入到門內,一窺門內風景,甚至成為一名真正的修行者。
當然,徐景行是沒有這樣的想法的,他可不想給一個年近古稀的老頭兒當師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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