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個大臣自知今日說錯了話,將皇帝震怒成這個樣子,實在也是沒有辦法,隻得先行退下了。兩個人離開了之後,海芋才從屏風後麵走了出來,而祁照熙臉上的怒容已經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平靜。
海芋愣了愣,說道:“你好像……沒我想象中那麽憤怒。”
祁照熙慢悠悠地斟了一杯茶,不經意地笑了笑,說道:“我方才若不是表現得那麽憤怒,他們又怎麽能善罷甘休?”
他一向的做法,利用能利用的一切,包括自己也能拿來利用。
“他們還會再來的。”
“到時候再說吧。”祁照熙喝了一口茶,“如果你不介意,其實還有一個方法——假死。”
“騙不過大神官的。”
“真的是很討厭的一個人,對嗎?”祁照熙眼中閃過了一些厭惡,唇角的笑容泛冷。“我恨不得帶兵將神殿給踏平,該殺的殺,改拆的拆,免得礙眼。”
海芋沉默了一瞬,點了點頭,輕聲一歎:“是啊,太討厭了。”
她的目光有些模糊,恍恍惚惚之間,似乎又看見了那個白衣銀發的身影,他正站在朝華殿那千樹萬樹梨花之前朝她微笑,雙眸如水一樣溫柔,倒映著夜空以及她的身影。
她閉了閉眼睛,逼自己不再想起他。
……
祁照熙的速度很快,第二日,武林高手那邊已經被編排完畢了,接著就是發放那些特殊刀劍了。總攻兩百神力刀劍,武林中的佼佼者能得到其中一半,剩下的就拿在軍隊精銳的手中。
而就在當天深夜裏,城周圍就出現了三處怪物肆虐。得,這下撞在一群興奮的人手上了。這個城是祁照熙所在之地,擁有的力量是最雄厚的不說,大家手裏還拿著特殊武器想要試試呢。
就這麽,官兵和武林高手氣勢洶洶地衝了過去,將怪物給滅掉了。
這一次,雖然也死人了,卻比之前那種慘痛的收場好太多了,眾人從悲傷之中透出了一些期冀,又從期冀之中感覺到了一些沉重。他們解決怪物容易了,然而怪物的數量還是太多了……而且沒有人知道,這些怪物是從哪裏來的。
好像,憑空就出現了一樣。
一場還算不錯的勝利,讓士氣前所未有高了起來。大將軍召集了所有人商談了怪物一事,將全國劃分為了許多個區域,將武林高手和官兵指派了過去,分別負責區域內的怪物事宜。
又過了兩日,所有人便出發前往了,城中再次空了起來。
海芋問祁照熙:“你不回皇宮麽?”
“不了,這個地方就剛好。”他回答說:“這裏位於整個大昭的中部偏西,各方麵的消息會來的比較快,而溪國和肯狄國派人來共同商討也會比較方便。”
“你不像是一個養尊處優的帝王。”
“也許,我隻是怕死呢?”祁照熙幽幽笑了起來,“如果你願意呆在我身邊,我就帶你回皇宮呆著,再也不出來了。”
海芋頓時白了他一眼:“你想得倒美。”
“有你在側,又安全,又有美人恩。”他垂眸低笑道:“而且,吾心甚安。”
聽到前麵的時候,海芋又想翻白眼了,到了最後一句,她卻沉默了下來,原本想要說的話也咽了下去。
祁照熙沒有等到她回答,默了一會兒,極其肯定地說道:“你心裏有人了。”
“嗯。一個不該有的人。”
海芋沒有否認,轉而問道:“我運氣不太好,所以遇到的這個人對我也不怎麽樣。他一直在逼我,甚至想要殺死我,我懷疑之前他對我的溫柔也不過是在耍弄我而已。可是……我又覺得他不是那種人。”
這是不是很矛盾呢?
是她看錯了人,還是他本就是這樣一個不可理喻的人呢?
沒有答案。
海芋很想再見他一麵,有時候又覺得不見才是更好的,她怕自己的目光哪怕軟上一分,就是將尊嚴送到他的腳底下踐踏。
祁照熙聽著她輕聲的訴說,目光幽深,唇邊的笑意凝固了一瞬,隻是海芋沒有發現而已。過了一會兒她說完了,垂下眼瞼咬了咬唇,他這才慢吞吞地說道:“真正愛你的人,是不會那麽對你的。”
她垂著腦袋,不說話,漂亮的嘴唇緊緊抿著,額發垂落下來將她的眼睛遮擋,看不清是什麽樣的表情。但是祁照熙知道,她很委屈,可憐兮兮地委屈著。
“我方才說的是真的,你要不要考慮一下跟我回皇宮?”
她抬起眼睛看著他。
祁照熙隻覺得心裏一熱,快速跳了起來,他咳嗽了一聲繼續說:“做我的皇後啊,我會對你好的。”
海芋笑了起來。
“如果你肯,以後我的後宮就沒有別的女人。你喜歡吃什麽就吃什麽,喜歡玩什麽就玩什麽,想要出宮四處走走的時候,我也盡量會陪你去。”祁照熙溫柔地描繪著想象中的畫麵,說到這裏頓了頓,聲音轉冷,“若是神殿再敢生事兒,便找個由頭踏平神殿。”
香爐白煙嫋嫋,幽幽的氣味彌漫,是一種令人心曠神怡的味道。
海芋靜靜地聽他說著。
祁照熙看著她難得的乖巧模樣,微微笑了起來,“你覺得怎麽樣呢?”
聲音裏,有自己都沒察覺到的,小心翼翼。
海芋還是垂著眼眸,他等了一會兒也不見回應,伸出手板著她的下巴,逼迫她正視自己。海芋沒有別扭,就那麽直直看著他的眼睛笑了笑。“聽起來挺不錯的。”
“所以你覺的決定呢?”他的呼吸亂了亂,“是什麽?”
海芋沉默了一會兒。
其實心裏一直都有答案,隻是他這麽認真的說,她反而斟酌起了措辭——她知道這個從來都不怎麽認真的人,這一次是認真的。他那麽聰明,在開口之前肯定已經想過許多了。
她希望大神官是認真的,可是大神官沒有。她沒有對祁照熙有過任何想法,但他卻真誠地考慮了所有。
她的心裏猛地鈍痛,痛楚漸漸蔓延了開來。
她深吸了一口氣,忽地抽出了腰間佩戴的匕首,在不遠處守著的宣三一下子緊張了起來,誰知道就看見海芋拿著匕首往手中利落地割了一刀深深的傷口,鮮血啪嗒啪嗒順著手臂落下,鮮血淋漓。
祁照熙猛地抓住了她的手,心疼得心中抽疼,睜大眼睛:“你怎麽了……”
海芋任由他拿走那個匕首,隻是溫聲說道:“若是我不老不死,你還會這麽問我嗎?”
祁照熙怔住了,下一刻,就見那觸目驚心的傷口,正在以肉眼能看見的速度愈合。
靜默。
她沒有說話,他也沒有說話。
過了一會兒,那道傷口就消失得無影無蹤了,連一點點痕跡都沒有留下來。
“我的神力出了點意外,不如從前了。但是我依然是個神女。”海芋說:“我不是凡人,我也不會一直留在人間。你明白嗎?”
“我明白。”近乎一歎。
就算是海芋能留在人間又怎樣呢?他的驕傲允許他在她的麵前,漸漸從俊美無儔而蒼老嗎?頭發慢慢變白,皮膚漸皺,牙齒落光,英勇不再,身形佝僂,甚至到最後隻剩下一副皺皺的皮包骨……而她還美麗如初。
他的驕傲,怎麽能允許這樣的情況發生呢?
他要怎麽麵對她?
“你變得聰明了。”祁照熙突然笑了起來,目光似水,他戲謔地說道:“你成功地擺脫了我,甚至不用回答我那個問題,我就知難而退了。”
海芋抿唇一笑,忽地抬起手抱了抱他,他驟然僵住,張開了手不知道是不是應該回抱她——真的是很可笑,從前他不會有這一種顧慮的。
“謝謝你。”
從開始到現在,不管他是報著什麽目的與她相識的,後來心裏又有多少算計,但是他從來沒有傷害過她。
甚至,想要愛她。
海芋放開了他,往後退了一步,笑了笑說道:“那些玄鐵造的武器可以再派人送來一些,我應該還可以支撐注入一些神力。過幾日我大概就會離開,還有一些事情要辦,所以……”
話還沒說完,外麵就傳來了一嘈雜,緊接著便是一陣急匆匆的腳步聲。
砰的一聲,門幾乎是被撞開的。
“怎麽了?”祁照熙沉下了臉來,“這麽急匆匆是要作死啊?”
那人顧不得其他,噗通一下就跪了下來,“啟、啟稟陛下,外、外麵……神殿黑騎的人來了,他、他們說要陛下交出妖女柔姬,大神官算出柔姬被你藏在謝府之中。”
祁照熙冷笑了起來,一拂袖就往外走:“好啊,那朕變去會會神殿黑騎!宣王府的時候,進出如若無物,不拿宣王府當回事,現在還敢再來?我祁照熙難道是泥巴做的不成,可以讓他們隨便拿捏!”
海芋心裏卻是一片平靜,見他往外走就跟了出去。
“宣三,弓箭手準備,騎兵步兵準備。宣十三,去請還留在城裏的武林高手。”祁照熙一邊走一邊說,幾乎是連連冷笑:“朕就不信了,他神殿想做什麽就做什麽,真當自己是這世間的神啊?未免太過目中無人!我大昭百萬大軍,還碾碎不了一個小小神殿!?”
“是,陛下!”
“是,陛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