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先活著

  色昏暗,看時辰,像是酉時,又似乎不像,空之中高懸的月亮都好像被血光染紅一樣,讓人看不真切。迷迷茫茫的血腥氣透過鼻子,直衝大腦。蘇岩拖著已經感知不到傷口在哪兒了的身子,艱難的從人堆之中爬了起來,此刻的臉上沒有慌亂,存在著的隻有麻木。整個人似乎已經忘記了劫後餘生的慶幸,也似乎忘記了滿是死人的恐懼,蘇岩的心裏隻想著逃離,逃離這裏,逃離到一個讓人找不到自己的地方。


  他要活著,為了自己,為了任何人……


  靖康十一年,二月初九日,宜搬遷,宜嫁娶,忌遠行。氣,晴

  靖康十一年二月初九,靖康年的最後一。新皇今登基,榮登大寶,過了祭祖,昭告等諸多繁瑣,等到明,就開始新的年號了。


  都一朝子一朝臣,這往日年號都擱著不用,難道會用一個長著人心,猜不透的人?

  “蘇仙兒,你這新皇登基,能有先帝爺好嗎?”


  一個穿著粗布麻衣的中年,肩上扛著一扁擔,名叫鐵木,姓鐵,名木。聽他自己講,就這名字,還是他爹帶了半隻雞請私塾裏的先生起的。本是個賣些物件兒的,什麽梳子,筆洗啊之類的,木匠手藝倒是一流。


  每次出來也不多帶,就有個五六件兒,也不多留,不管賣的完賣不完,時間一到,就收攤兒回家。他家在上京城外的古夾河那邊兒,要是走得晚,黑之前,可就趕不回去了。


  至於鐵木口中的蘇仙兒,倒不是個女的,蘇仙兒姓蘇,是個算命的,平日裏也代人寫寫書信,婚喪嫁娶,逢年過節,也寫對聯兒。半仙兒不好聽,就叫蘇仙兒了。蘇仙兒全名蘇全忠,好像是逃難來了上京,也是聽人的,倒是沒問過,也不好問。一白白淨淨的書生模樣,看著有些虛,就是不曉得,不好好去讀書,將來考個功名,見了子,做個官老爺不好,要幹這算命的!


  “家的事兒,你我管的著嗎?心被京兆尹的聽著給抓了去。”蘇全忠坐在自己的攤子上,也不看鐵木,就這麽講了一句。


  鐵木嚇唬的一縮頭,挑起扁擔,背著蘇全忠招了招手,頭也不回的走了。今兒個運氣好,買的好,回去還能跟兒子玩兒一會兒。


  蘇全忠看了看色,差不多到點兒了,自己也該收拾收拾,回家吃飯了。


  正要收拾,麵前停了一人,擋住的落日夕陽。算命這行,自打祖師爺開始幹起來的時候,可就從沒個鋪麵的法。勤快的提個招牌,走街串巷。懶點兒,就像蘇全忠一樣,支個攤一坐,哎齊活兒!


  蘇全忠抬頭一看,是個男的,錦衣華服,白白淨淨,不是商賈就是官宦。


  “抱歉,今日收攤兒了,還請明日早候!”


  倒不是蘇全忠擺譜,這要是商賈還好,可要是個官宦人家,粘上了,不管好不好,就是個麻煩。


  剛好這兩有些累,趁機會休息兩,去迦南寺上柱香。


  蘇全忠想走,可有人不想。


  來人伸手一放,差不多一兩銀子,到了蘇全忠麵前的桌子上麵。


  “我家主人有請,還請先生跟我走一趟。”


  言語之間雖然客氣,可理直氣壯,打定了心思蘇全忠今走不了。人家隻是通傳,蘇全忠也隻是聽命罷了。這皇城之中,沒個三分手段,做不來官的。


  “煩請稍待,我收拾一下。”


  卷了攤位,順手也將桌子上那一兩的細碎銀子,放進了懷裏。


  色漸晚,蘇全忠跟著中年人後邊兒一步一步走著,不話也不問什麽。


  南街的國公府,蘇全忠看了一眼牌匾,隨即底下了頭。似乎是明白了今為何會有這麽一遭了。來人上前叩門,片刻門開了個縫隙,從裏邊兒探出來一個腦袋。


  “張管家!”


  待看清來人之後,才將門大開。


  蘇全忠抬起頭仔細的看了一眼眼前的這個背影,又快速的低下頭去。


  國公府的管家,姓張。應該是張安了,蘇全忠心裏想著。國公府公子較多,嫡長子趙康早在十年前就早夭了。現在家裏較為成器的就是老四趙暉跟老六趙允了。張安是趙允母親的娘家人,今找自己的不是國公趙岩,就是國公府六公子趙允了。


  事情蘇全忠心裏倒也是有個數了……


  進了國公府,直接朝著後院去,到了一處園子門口,張安停了下來。環抱在胸前的雙臂放了下來。


  朝著蘇全忠做了個禮,到底是大戶人家養出來的,規矩倒是沒差。


  “請!“


  蘇全忠走了進去,回頭看了一眼還在門口的張安,也不問,順著路接著走下去了。


  蘇全忠停下了腳步,看著眼前老態龍鍾的國公爺,如水般的心裏,倒是多了些觸動。


  “人沒死,又回了這上京城,為什麽不來見我?“


  趙岩坐在亭子裏,放下了才吃了一半的飯碗,徒手那麽擦了擦嘴,看著近在咫尺的蘇全忠,身板兒直了,個子也高了,就是這相貌變化有些大點兒。


  蘇全忠想過最先認出自己的會是太子府的人,明就是陛下了。也想過是丞相的人,唯獨就是沒想過是眼前的國公府。


  “本來是想替死去的弟兄們查個水落石出的,後來成了親,老婆孩子熱炕頭,報仇的心思就淡了,現在就想安生的活著,生個孩子,能有人給我養老送終,能有人逢年過節給那些弟兄上柱香。“


  蘇全忠手豎著,低著頭看著腳尖,聲音聽不出喜怒。


  趙岩幾欲話,到最後隻不過是一句:”你們兄弟受苦了。“


  蘇全忠搖了搖頭,他以前這麽想過,後來明白了之前的想法有多幼稚。就不在那麽想了。


  “生死有命富貴在,我想的明白。”


  “算了,到底是老夫等人對不住你。”


  “連名字都改了,我明白你意以決,也不多勸,也不好意思在勸。但到底是從老夫幾個老骨頭手裏出去的,在個街頭幹個阿諛奉承,竟好話的營生,男兒骨氣都沒了。更何況如今有了妻,那幾個錢夠幹嘛?還不夠給那些地痞流氓交保護費的。”


  “國公府家大業大,你們哥幾個剛走的時候,查了一下,成親的不少,孩子也有好幾個有了,好歹是我趙岩帶出去的人。我建了個私塾,給那些孤兒寡母接了過來,尋了個差事,孩子送到了私塾,學點兒先賢之言,日後也能出人頭地,不至於幹些下九流的營生。“


  “原先的先生年事已高,請辭了,你先幹著,你放心我也放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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