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2章 這輩子你還會恨我嗎?”
卻說顧錦沅, 想起這往日種種, 竟是糾結不已,心緒難平, 一忽兒覺得,實在是自己太過挑剔, 便是他開始有些目的又如何,他對自己的好,自己看在眼裏, 珍惜眼前人,這日子過得順心就是了, 何必計較那麽多。
一忽兒又覺得, 他最開始對自己便存了心思,他自小受的是帝王教誨, 講的自然是帝王之術, 這樣的人, 也就是因為認定自己是太子妃才對自己好,若是換了別個,他依然可以做到吧,並不是非自己不可。
這麽想著,顧錦沅竟是怎麽都不得安眠,一時聽著那窗外風雨之聲, 又想起來自己爹娘這一生,竟不由得潺然淚下。
正翻身間,就聽得外麵染絲道:“姑娘, 適才別苑外麵傳信過來,說是殿下過來了。”
顧錦沅聽得這話,猛地坐起來。
他怎麽來了?
但是很快,她便平靜下來,惱恨道:“是不是你和他說我在這裏,便讓他過來?”
染絲聽著,當下心中大驚。
她自然是感覺到今日娘娘待自己和往日不同,那神色間總是有幾分疏遠,本就忐忑,如今聽得這個,一時恍然,便明白自己的身份已經被娘娘知曉。
當下噗通一聲跪在那裏,卻是懇聲道:“娘娘,既是娘娘知道,染絲便坦言告知!染絲本是一介孤兒,早年間被太子收容在寄養莊裏,因有些機靈,便學些武藝,被殿下栽培。因緣際會,在娘娘身邊伺候,雖說最開始,染絲確實聽命於太子殿下,對娘娘有所隱瞞,但是從西山開始,染絲所做的任何事,絕對沒有半點對不起娘娘,事事皆可對娘娘言,絕對沒有半點背主之意!”
顧錦沅聽著這話,其實倒也沒什麽不信的,細想來,也無非是最初幫著撮合了幾次,為太子尋覓個機會,後來她所作所為,確實對自己還算忠心。
她輕歎一聲:“罷了,既如此,我也不說你什麽,你也歇下去吧。”
染絲聽著,有些猶豫:“娘娘,若是染絲再說什麽,娘娘必定疑心我幫著殿下,隻是殿下如今他還在莊外,外麵下著雨……太子到底是太子,染絲便是不為太子,也想著提醒娘娘一生,一則他身份閨中,二則若是太子真有個什麽,到時候心疼的還不是娘娘?伺候的還不是娘娘?”
顧錦沅硬下心腸:“他又不是傻子,也不是小孩子,既是要淋雨,那就是自己願意,千金難買他自己願意,你又操的什麽心?我自是不會心疼,便是要我伺候,我伺候就是,你休要再說,隨他去吧!”
染絲聽著這個,知道她心思再難回轉,隻好道:“是,娘娘。”
顧錦沅一時聽得染絲的腳步遠了,終至消失,再細聽的時候,隻有那朦朧細雨淋窗外枯枝上的聲音,忽而間又一陣風,撲簌簌地吹,吹得那雨聲淅淅瀝瀝,吹得便是在錦帳內,都是陣陣涼意。
那涼意入骨,顧錦沅越發覺得心中淒清。
他就在莊外,她何嚐不想見他,但終究拗不過自己那點別扭心思。
無論是因了什麽,他反正欺瞞了自己,自己若是這麽輕易放過,畢竟他是一國儲君,自己一旦心軟,從此後還能了得,還不被他處處欺淩!這一次怎麽也要讓他知道,自己不是那好相與的,怎麽也要出了心裏那口氣!
隻是若說睡,自然是不能,她想來想去,終究起身,趴在窗欞上往外看。
窗外是一襲濃重的夜,夜色中,卻見遠處隱隱山脈起伏連綿,又有水影朦朧,隻能模糊看出形狀,這樣的夜,會讓人想起來山海經裏那些奇詭的傳說。偏生此時又加淒風苦雨,一陣風吹來,隻覺得陰涼刺骨,她打了一個寒顫,便要關上窗子。
誰知就在要關上窗子的時候,卻見那隔著不遠的別莊外,有一盞燈火,暈染著橘色,就那麽孤零零地飄搖在風雨之中。
顧錦沅心頓時仿佛被針刺了一下,她知道那就是太子的燈火。
他還站在莊子外,舉著一盞燈,淒風苦雨,一動不動。
這人太可恨了,好好地半夜跑來這裏做什麽,是要討哪個心疼。
她是絕對不會心軟,也不會心疼的!
顧錦沅咬牙切齒,猛地關上窗子,讓自己什麽都不想,之後便悶頭躺回榻上。
但是躺在那裏,自然是不能成眠,翻來覆去地想,去想他到底用不用傘,到底跑來做什麽,到底會如何。
“他若是真得病了,奶奶那裏問起來,必然心疼,不說是他自己不懂事,反倒怪我折騰他了。”
“他如今忙得很,要掃清太後餘孽,還有胡家那裏,也是非他不可,若是他病了,沒人去管這些,豈不是憑空便宜了太後一黨?”
“他如果病了,這是恰好在我陸家要回葬祖墳的時候,豈不是不吉利?”
“再說他如果病了,別人不說是他自己不懂事,反而說是我不賢惠,故意在這裏拿捏他鬥氣!到時候,別人還不是笑我?”
這麽一想,顧錦沅覺得,作為皇太後一黨的仇人,作為一個賢惠的太子妃,她是不應該坐視不管的。
於是她喚來了染絲,輕咳了聲,才肅聲道:“太子走了吧?”
染絲忙道:“並不曾,還在外麵?”
顧錦沅:“咦,竟還沒走?本宮聽著,外麵還在下雨。”
染絲:“是,倒是越下越大了。”
顧錦沅:“太子可是拿著傘?”
染絲:“不曾。”
顧錦沅:“大膽,怎麽能不給太子送傘?”
染絲:“染絲一切聽娘娘吩咐,娘娘不說這個,染絲不敢自作主張。”
顧錦沅歎:“既如此,那你請太子進了莊子,尋一處房間安置下來,要不然萬一染了風寒,過幾日進宮,倒是不好交待了。”
說完這個,她又補充道:“這也是沒辦法,畢竟宮裏頭老太太會問起來,那是老太太的親孫子呢。”
染絲忙道:“是,娘娘的意思,染絲明白,若是依娘娘的意思,那是無論如何不去管殿下的。”
顧錦沅順了順頭發,對此很滿意:“好,去吧。”
重新躺下後,顧錦沅總算心安了,不管如何,他至少不會真得在那裏淋雨受凍了。
至此,顧錦沅也是累了,雖然心裏依然惦記著,但到底努力不去想,閉上眼來,在那淅淅瀝瀝的雨聲後,睡去了。
睡著後,竟然都是夢,夢裏的一切仿佛一幅動著的畫,她從旁看著,看到了那對癡男怨女的愛恨離愁,看到了那女子對那男子道:“這輩子,下輩子,你我生生世世都絕無可能!嫁給你?我怎會嫁給你?”
顧錦沅看著那女子眉眼間的決然,微驚,怎麽忒地眼熟?
這麽一驚間,卻是醒來了。
醒來後,她細想後,隻覺得後背生涼意,渾身瑟瑟發抖。
那個女子,分明就是自己!
是什麽人,讓自己有這般解不開的恨意?
正胡思亂想著,就聽得外麵有聲音傳來:“沅沅?”
顧錦沅聽得這聲音,幾乎跳腳:“誰讓你進來的!你怎麽在這裏!”
門外,太子的聲音透著濕潤的酒意:“你怎麽了,是做噩夢了?”
顧錦沅想起剛才的夢,頓時想哭了:“我便是做噩夢,有與你何幹?你管我做什麽?”
太子聲音緊繃:“沅沅——”
顧錦沅:“你走,不許在我門外!”
然而太子哪裏聽。
門被推開,夜雨微光中,卻見一個濕淋淋的男人立在那裏,一派的蕭冷寒涼,仿佛剛從冰窟裏走出來的。
顧錦沅:“你——”
她可是說了讓染絲尋一處住處讓他住下,他怎地弄到這個狼狽樣子。
然而這話還沒說出口,太子已經大步上前,直接過來了。
沁涼的氣息撲麵而來,濃重的酒氣熏得顧錦沅險些喘不過氣來,待要躲開,他濕潤而有力的大手牢牢地握住了她的手腕:“沅沅,別生我的氣了,是我錯了。”
顧錦沅薄怒橫生:“你喝了多少酒?你一直在我門外守著?你是傻了還是怎麽著?”
太子:“你不理我,我不守著,還要怎麽?”
顧錦沅:“外麵下著雨,你竟還要傻守著?這不是故意的嗎?”
太子:“難道外麵下雨,我就不守著我的太子妃?”
顧錦沅:“你就是故意的,你以為我會心疼嗎?我不!我才不會心疼你!”
太子:“你不心疼我,我心疼你,行了吧?”
顧錦沅:“我需要你心疼嗎?我這不是挺好的,我睡得香,你看我哪裏不好了要你心疼?”
太子:“是誰剛才做噩夢,我聽到你剛才低聲嘟噥哼唧,之後又叫了幾聲?”
顧錦沅被這麽問到臉上,又羞又恥,咬牙道:“才沒有!我就是夢裏哼哼幾聲,怎麽就叫做噩夢了?我做了好夢高興!”
太子此時也是醉意襲來,皺眉道:“是嗎?不是做噩夢,難不成是做別的夢?”
顧錦沅聞此,大怒,滿麵紅霞,恨聲道:“我便做別的夢,也不用你來,我趕明兒說不得與你和離,尋個美男子,豈不——”
接下來的話,她也不用說了。
那個男子已經飲了一晚的酒,又淋了半夜的雨,此時被這麽一激,一個回合間,將她擒在懷中。
顧錦沅隻覺得濃烈的酒意襲來,待想推他,根本不能。
顧錦沅開始並不覺得什麽,後來便不能了,但是他哪裏饒她,紅著眼睛在她耳邊咬牙切齒:“剛才說什麽,說什麽了?你說你找誰?難不成你心裏還想著別的男人?”
顧錦沅嗚嗚地哭,直說我錯了,奈何太子根本聽不進去。
她這才知道,他是真得醉了,醉得不輕,失了理智,她千不該萬不該,去招惹一個醉酒的人。
窗子是關著的,門外就是那春初的淅瀝苦雨,但是她並不覺得冷,她隻覺得這男人像是火,要把她燒成灰燼了。
待到最後,她聽到太子啞聲問道:“這輩子,你還會恨我嗎?”
聽得這聲後,她並不懂這話裏意思,卻恍惚中隻覺得,仿佛似曾相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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染絲很是惆悵,她不知道自己是對還是錯了。
是她把太子殿下放進了別莊,又任憑他守在了娘娘門外。
她想著,娘娘總歸是心疼殿下的,殿下心裏也是有著娘娘的,夫妻兩個怎麽著都成,是以睜一隻眼閉一隻眼,隻當沒看到。
但是現在,她感覺這事情不對味了。
屋子裏,太子妃娘娘叫得好生痛楚,那聲音,泣得仿佛受了天大的不好。
她想著,太子殿下仿佛飲酒了,他是打了娘娘嗎?
她當然不傻,知道這個聲音會在什麽時候發生,但是如今聽到的這聲音,娘娘最後哭得嗓子都變了調啊,好像和平時不太一樣呢。
她正擔憂著,猛然間看到,樓上的窗子後麵好像有什麽動靜。
她一個提心,這是怎麽了?
她正糾結著自己該不該闖進去看看,突然間,就見那窗子呼啦一聲,竟然開了。
開了之後,便見一襲烏黑的秀發猶如緞子一般撲閃著滾落。
染絲一呆。
接著她便見,風雨之中,太子妃娘娘纖細白淨,靠在那裏被風吹得簌簌而響的窗子前,而她之前緊靠著的,正是昔日清冷尊貴的太子殿下。
染絲開始還不懂,後來醒悟過來,猛地捂住自己的嘴巴,之後連忙轉身往外跑。
嗚嗚嗚,她好像看到不該看的了,怎麽辦!
會不會長針眼!
她真得不是故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