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章 顧瑜政的秘密
當晚顧錦沅自然是許多感慨, 倒是想起來自己幼年時的淒涼, 以及後來外祖母撫養自己的艱辛。
她知道外祖母經常在無人的時候歎息, 還會望著東方燕京城的方向發呆,她喜歡給自己說燕京城的那些事, 掌故風俗, 人情禮儀,還喜歡告訴自己燕京城多麽繁花似錦多麽美景如織。
盡管外祖母從來不說,但她知道, 外祖母希望回來, 這是生她養她的地方,她怎麽可能不想回來?
顧錦沅輾轉反側,倒是想起許多。
太子從旁攬著她,溫聲安慰, 她便忍不住, 窩在他懷裏, 把以前的許多事講給他, 講起了幼年時的貧寒, 講起了外祖母的辛酸, 也講起來隴西的蒼涼, 講起來她如何如何去捉鳥,拾鳥蛋, 甚至說起當年她是怎麽從草窩裏扒拉出來一個帶著鳥糞的蛋,高興成什麽樣。
她隻是低低地說罷了,太子聽著, 卻是驟然將她抱緊了。
顧錦沅倒是有些意外,用手輕輕握著他的肩,隻覺得那肩崩得很緊。
他在她耳邊低低說,對不起。
她卻聽不懂,這並不是他的錯,是過去的事了,和他並沒有關係。
然而太子卻覺得有。
他想著,這樣長大的一個顧錦沅,她生性倔強敏感,他怎麽可以不知道,怪隻怪上輩子年輕氣盛,也不知道體恤她一個姑娘家的為難,以至於在就死裏逃生回來後,反而怪責於她,以至於兩個人就這麽弄擰了,再也沒有和好的機會。
他甚至想著,若是自己能重生的更早一些,他一定會過去隴西,早早地照料她,讓她少了那些辛酸。
到了第二日,果然皇上便下了聖旨為陸家平反,說是為奸人所害,責令三部聯合徹查此案,又下旨陸家後人將陸家先人遺體接回故裏埋在祖墳。
要說陸家後人,自然隻有一個太子妃顧錦沅了,於是顧錦沅接了聖旨,擇日前往隴西。
這件事一出,自然是轟動朝野。
須知陸家一案,當時可是牽連了不知道多少人,又有多少人家為此家破人亡,此時陸家既然平反,隨之其它受牽連人等,也都開始喊冤,於是一起交由三部一起徹查。
顧錦沅為了這事,自然是激動不已,雖說已經知道了,但如今接到聖旨,看著那金黃錦布上麵的朱筆,想著陸家這些年的委屈,幾乎泣不成聲。
她為什麽來到燕京城,為什麽明明不喜歡,卻要過來這裏,還不是為了外祖母癡癡看著東方時眼中的不甘心。
因為外祖母不甘心,她其實也是不甘心。
如今不管因為什麽,總算得了一個好結果,自是百感交集。
接下來連著幾日,她都在準備著前往隴西的行程,先是將皇後之前交待給她的一些事再交待回去,又開始收拾行囊,挑選隨行之人等等。
一旁顧蘭馥見此,心中暗喜,隻覺得自己機會來了。
她想著,那些事情既然能交代給顧錦沅,也能交代給自己,這樣等顧錦沅離開後,自己正好接手了,以後她回來,也不好再收回去了。
可是誰知道,皇後並沒有多看她一眼的意思,直接自己暫時收過來,隻說等著顧錦沅回來再讓顧錦沅坐。
顧蘭馥頓時失望了。
這幾日她都在想辦法讓二皇子和自己把事情做實了,但是一直未遂,甚至現在二皇子仿佛感覺到了什麽,竟然不怎麽近她邊了,大有躲著她的意思,這讓她心力交瘁,無可奈何。
她沒辦法,跑過去找了韓淑嬪,說起來顧錦沅的不好,又在那裏道:“其實皇後交待出去的那些事,總不能隻一心讓太子妃做吧?難道母妃在她眼裏,什麽都不是?”
她這話大有挑撥的意思。
但是韓淑嬪現在想法變了,她自從太子那裏查出來她兒子的事後,她多少有些羞愧,羞愧之餘,也說不上來心裏是什麽滋味。
皇位,她還是覬覦的,不甘心就這麽失去,但是若說現在鬥雞眼一樣去給太子那邊爭,又覺得不好意思。
至少現在先忍忍,等以後這事慢慢過去了,再圖謀其它就是了。
是以她聽到自己兒媳婦這麽說,頓時拉下了臉:“你才嫁進來,別想著東家長李家短的,眼睛裏不要看這些事,還是好好養身子,早些給我生下來孫子是正經。”
生下來孫子,她或許能重新得皇上青眼,到時候就不一樣了。
然而顧蘭馥一聽這個,心都揪起來了,如果她沒辦法盡快和二皇子成了好事,那這件事就瞞不下去了,她該怎麽辦?
況且,她如今嫁給二皇子,再不像過去那邊行動自由,手中的藥也所剩不多,若想再瞞過那些宮中禦醫,怕是難了。
一時竟是心急如焚,猶如熱鍋螞蟻一般,複又想著人人都疼寵那顧錦沅,眼看著她風光美滿起高樓,自己卻如此淒涼,甚至連自己這婆婆都仿佛不待見自己,真是心如刀絞一般。
而顧錦沅這裏,準備了兩日,便要隨著太子出發前去隴西了。
臨行前,她過去了寧國公府,再次見了她的父親顧瑜政。
依然是清影閣,此時因才下過雪,淺淺薄雪要遮不遮地覆蓋在紫藤花架上的枯枝幹藤,周圍籠罩著一片清冽氣息。
院子裏並沒什麽人,已經有鳥雀在牆上棲息,見到這父女倆,便斜著腦袋用烏黑的小眼打量著他們。
顧錦沅看著這根本不怕人的雀兒,笑了。
她生得猶如清雪一般,此時一笑,宛若縷縷清風伴著輕光而來,為這荒涼的清影閣增添了幾分顏色。
顧瑜政看著這樣的女兒,默了半響,才道:“自打你嫁去了東宮,倒是變了一些。”
他並不是話多的人,麵對這個和自己生疏的女兒,更多時候是沉默,但這並不代表他不關心這個女兒。
他可以看得出,初來時的顧錦沅是憤懣的,是不甘心的,是帶著挑釁的桀驁孤傲看著這世間的一切,纖弱嬌軟的女兒家,卻有凜然傲骨。
但是現在,她卻變了許多。
眉眼間的冷意消失了,她變得柔和起來,仿佛山中結冰的溪水,如今春意襲來,竟是暖融溫軟。
這讓顧瑜政覺得,太子和她的這門婚事果然不錯的。
顧錦沅聽到這話,望著那雀兒,看那雀兒在牆頭上蹦跳,蹦來躍去,最後在雪中留下朵朵梅花印。
她輕聲說:“父親,謝謝你。”
顧瑜政微怔:“謝我做什麽?”
顧錦沅的眸光從那雀兒上收回,落在了顧瑜政身上。
“陸家的案子有些年月了,這次能輕易地找出來證據,父親功不可沒。”
這件事,太子含蓄地和她提起過,她沒太細問,但是心裏卻知道,這件事,多年來他一直掛在心上的,隻是需要一個機會。
誰知道她隻是說了這麽一句,顧瑜政突然背過身去。
冬日的風清冽寒涼,吹拂過那掛了雪的紫藤花架,也吹起了他那籠罩著他挺拔身形的玄色錦袍。
顧錦沅看過去,年近四十的他,朝堂多年,早已曆練得沉穩威嚴,隻是一個背影,便自有昂昂氣象,凜凜之勢。
他這樣的人,是朝廷重臣,是手握重權富貴加身,他想風花雪月,想妻妾成群,都是可以的,沒有人會說道他什麽,但是他一直守著那麽一個明顯自己不喜歡的胡芷雲,就這麽孤苦地過了十幾年。
此時的他,因為自己的一句話,背過身去,雙肩竟然在幾不可見地顫。
顧錦沅想說什麽,她有些心酸,想出言安慰他,但是怎麽安慰。
她素來是不吝嗇用最惡劣的言語來對待他,也習慣了和他冷漠以對,並不會有絲毫溫情。往日在太子麵前,會撒嬌會拿捏,自有百般手段,若是可以,她可以稱得上溫婉柔順,但是此時在這個親爹麵前,她那些小心思小手段竟是半分都施展不得。
天地間變得寂靜,萬物無聲,隻有那鳥雀輕輕躍下牆頭時,鳥爪兒落在雪地的聲音,輕盈而細碎。
顧錦沅屏住呼吸,靜默地站著。
這是她的父親,距離她那麽近,觸手可及,她也知道其實曾經她錯怪了他,至少他並沒有對不起自己。
但是她就是說不出口。
這個時候,顧瑜政抬了一下胳膊。
顧錦沅感覺他好像是在拭淚,他是位高權重的寧國公,男兒有淚不輕彈,他當然不會輕易落淚,所以他隻能背過身去。
顧錦沅咬了咬唇,別過了眼睛,睫毛輕顫間,她隻當沒看到。
不過她到底是開口,輕聲說:“父親,我問你一個事情可以嗎?”
顧瑜政過了一會,才道:“你問就是了。”
聲音低啞到仿佛風吹過雪地裏的沙。
顧錦沅猶豫了下,還是開口:“顧蘭馥兄妹,是不是父親的孩子?”
她知道,這是屬於顧瑜政和胡芷雲的秘密,她問了這個,就是揭開了一個不堪的秘密,但是她想知道。
她注意到,在她問出這個問題的時候,顧瑜政身形陡然僵了一下,之後他緩緩地轉過身來,望向她。
“不錯。”顧瑜政歎了口氣:“他們不是我的骨肉。”
顧錦沅的心瞬間落地了。
她也就明白,自己往日的怨恨多麽幼稚可笑,父母之間的事,其實她根本不懂,他們之間,也輪不到自己來置喙。
他仰臉,望向西邊的方向,那裏有高空的飛鳥恰好劃過長空。
他的聲音縹緲而遙遠。
“這個世上,我真正娶過的隻有你娘,我的血脈,也隻有你一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