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 不破不立

  洛城已破, 攻到波尼國京都不過時間上的問題。


  大鄴軍隊在洛城稍作休息後,容歸臨便帶著將士們一鼓作氣攻到了京都腳下。


  那一天, 薑綿棠記得很清楚,因為她從來沒看過那樣不詳的天空。


  原本是一個一碧如洗的晴天,隨著大鄴軍隊一步步靠近波尼國京都, 那天空逐漸從藍色變為鮮紅色, 等他們到城腳下時,天空的顏色已然變成極為詭異的暗紅色,濃稠得似乎能滴下血來。


  就連周遭空氣都黏膩得令人無法呼吸。


  一身紅甲的曲靖蘭站在城門上, 居高臨下地看著容歸臨等人,神情倨傲,但眼眸中卻透著殊死一搏的決絕。


  這時, 跟在容歸臨身邊的士兵揚聲喊道:“太子殿下吩咐,若是投降便可饒過你們一命,若是抵抗, 大鄴軍必然叫你們無處可逃!”


  隨著聲音落下,他們身後幾萬個將士齊齊吼了一聲,響徹天地,即使在這樣詭異的天氣下, 他們有絲毫不懼。


  城門上的曲靖蘭冷笑一聲,做出“噓”的動作, 冷漠又無畏地看著他們。


  容歸臨見此,也明白了她的意思,波瀾不驚地下令:“攻城。”


  旁邊的士兵立刻用洪亮的嗓音將容歸臨的意思喊了出來:“殿下吩咐, 攻城!”


  這一場戰爭,雖然大鄴勝了,卻傷亡不少。


  波尼國生產毒藥,在守城之際自然會舉全國之力保住京都,用的毒藥都是極為凶猛的,搶救不當便會致命,是以,京都雖攻下,但傷亡卻比任何一次戰爭都慘重。


  城門將破,波尼國士兵死的死傷的傷,已然隻剩下不到一千人負隅頑抗,根本無法抵抗大鄴的洶洶來勢,但他們卻尚未放棄,所有人都堵在城門前。


  若要進城,須得將他們一一殺死,踏著他們的屍體進城。


  漸漸的,城門口的屍體越來越多,堆成了一座小山,曲靖蘭把她身邊兩個貼身侍衛也推了下去,卻也不過是累積屍體罷了。


  殺到最後,城門上隻剩下曲靖蘭一人,堵在門口的士兵也不過兩三,大鄴士兵手起刀落,殺了個徹底。


  一陣粘稠的風吹過,曲靖蘭的鮮紅披風被吹得獵獵作響,她看著城門前烏泱泱的大鄴士兵,竟是絕望地笑了,她低聲呢喃道:


  “命該如此,從信奉大祭司的那一刻開始,波尼國的命該如此啊!”


  旋即,她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從城門上一躍而下,烏黑的發絲四散,殷紅如血的披風成了這暗紅天空下唯一一抹鮮亮。


  沒有人知道,在國破家亡之際,這位波尼國公主有沒有流過眼淚,有沒有一瞬間的退縮或害怕,在所有人的印象裏,她耀眼、美麗,且有著男人都沒有的剛強與堅韌。


  她守護著自己的國家,直到最後一刻。


  曲靖蘭的縱身躍下,卻沒有成為那屍體堆中的一個,她被一把長|槍刺中胸口,就這樣淩空掛在長|槍上。


  這樣轟轟烈烈的自戕是所有大鄴士兵沒有想到的,即使是殺紅了眼的士兵們,都默了一會兒。


  “開城門。”


  容歸臨清冷的聲音響起,周遭將士們才回過神來,旁邊的副將把容歸臨的指令傳達下去,所有人都繞開那成堆的屍體,破開了波尼國京都的城門!


  容歸臨帶兵前往波尼國皇宮,找到瑟瑟發抖地縮在皇位上國王,連帽子都戴歪了。


  他沒有半點曲靖蘭的勇氣和節操。


  當容歸臨走向他時,國王被容歸臨遇神殺神遇佛殺佛的氣勢所震懾,竟是腿一軟直接跪倒在地,一張又老又皺的臉上滿是絕望和恐懼。


  容歸臨隻看了他一眼,就沒興致在他身上浪費時間,吩咐身後的將領,“帶下去,關起來。”


  波尼國國王剛被帶下去,一個士兵就急匆匆進來,“殿下,末將在這京都中發現一件極為詭異之事!這諾大的京都中竟然沒有一個活人百姓!”


  容歸臨眉峰一皺,“可又仔細找過?”


  “回稟殿下,末將已經派人去找,末將進了幾戶人家,發現家裏東西都十分齊全,不像是被疏散的樣子,但卻沒有人影。”那個將士朗聲回道。


  容歸臨看著外麵愈發暗紅的天空,臉色越來越難看,“大祭司的府邸可有搜查過?”


  “末將已經派人搜查!”


  不知為何,一種不安的感覺從容歸臨心裏浮現。


  詭異的天空、消失的百姓、以身堵在城門口的士兵、從未現身的大祭司……


  容歸臨親自帶著一行護衛來到大祭司的府邸。


  裏麵的空氣比外麵粘稠許多,容歸臨一進去就有種密不透風的壓迫感,他皺了皺眉,帶著護衛深入其中。


  搜了一圈,也沒看到半個人影,甚至連機關都沒發現。


  難道說,整個京都隻剩下國王一個波尼國人了嗎?

  空氣裏潮濕之感越來越濃,在暗紅天空下,這個府邸極為詭異,周遭的房子和景觀好像一直在挪動一般,但定睛一看卻又好似沒有動。


  “殿下,末將看這裏奇怪得很,不如先出去,末將派士兵進來再搜一遍吧?”跟在容歸臨身邊的副將低聲提議道。


  這裏的氣氛確實令人非常不適,容歸臨微微點了點頭,準備出去,但一行人走了一圈卻找不到進來的門。


  突然間,一陣狂風襲來,路邊的樹被吹得倒向一邊,隨之而來的是點點水滴,好像是從空中落下,又仿佛是風夾帶而來。


  容歸臨的指腹輕輕碾過被滴到水的地方,粘稠、滑膩,還帶著一股腥味。


  容歸臨眉心一跳,他伸出手一看,發現那“水”竟然是暗紅色的,他低頭聞了聞,臉色霎時變得十分難看。


  “殿下,這不是水,這是血!天下血雨了!”副將臉色慘白地看著容歸臨,他從軍這麽多年,第一次遇到這情況。


  聲音落下,血滴越下越密集,到最後傾斜而下,幾個將士掩著容歸臨,想去旁邊的房子裏躲雨,就在要踏進去的一刹那,容歸臨伸手製止了他們。


  “別進去,恐怕有詐!”


  先行進去的一個士兵,身上染上的血都化為腐蝕之水,融了他的皮肉和骨頭。


  不過一盞茶的功夫,那個士兵已經沒了,隻有地上一攤烏黑的血跡。


  親眼目睹這一切的幾個人臉色都非常難看,再不肯踏進那所奪命的房子,站在外麵,但血水越下越大,周遭空氣本就非常黏膩,現在又充斥著血腥味,叫人呼吸都困難。


  容歸臨在血霧中觀察周圍的異動,發現這些樹木和房子似乎是按照一定規律移動的,非常緩慢,卻是真的在動。


  他記得以前在江南時,曾在書裏看到過類似的陣法,但時間已經太過久遠,他無法辨別這到底是哪一種陣法,是否被改良過。


  血雨下個不停,沒有半點要聽的意思,地上已經積起到腳背的血水,所有人都非常難受。


  血雨……血雨……


  猛的一刹那,容歸臨腦子裏靈光一閃,突然記起了這個陣法!

  當年他在江南修養時,宣成帝給他找了一個師父教他軍事,師父不僅精通排兵布陣,對一些失傳的陣法也頗有研究。


  這個陣法應當是他當時所說的最為邪門、凶險萬分的陣法——祭血陣。


  此陣法若要成,需要付出極大的代價,其中最難達成的就是要下一個時辰的血雨,血必須是真正的人血,不能用動物的血代替。


  正因為這一點,所以曆史上祭血陣隻出現過一次。


  大祭司恐怕用了京都全城人的性命來布下這個祭血陣,隻是現下波尼國已破,他擺出這個陣又有何用?


  莫非他的目標是自己?

  血雨還在不停下,容歸臨已經沒時間去思考大祭司的目的,隻能仔細觀察周遭事物,來判斷自己處於陣中的位置。


  片刻之後,容歸臨的心裏大概有數了,他帶著幾個部下緩慢在陣法中移動。


  不過走了幾步,周遭空氣愈發沉重,一行人想大口呼吸,剛一張口,那血水就迫不及待地湧入他們的嘴中,濃厚的鐵鏽味讓他們腦袋一陣眩暈。


  好在這幾個人都在軍中曆練過,體力尚能扛住這陣法,容歸臨帶著幾個人又走了幾步,越靠近陣眼,濕氣越濃厚。


  走到陣眼,空氣重的幾乎要凝成實質,而血雨也愈發密集,每一滴落得又重又快,仿佛下冰雹一般。


  祭血陣,破陣之法其實很簡單,隻有四個字——不破不立。


  隻需要走到陣眼,以心為劍,將其插入陣心就能破陣。


  當年師父同他說時,容歸臨還問過如何以心為劍,當時他師父隻給了他一句話:“天時地利人和,信念為重。”


  以前他不懂這句話的意思,現在確實有些懂了。


  天時地利,想來他已經占了。


  人和,他認為這指的是薑綿棠。


  他死過一次,重生回來後,他本以為生活會像前世般如同一潭死水,但他這一世遇到了薑綿棠,一切軌跡都變了。


  天時地利是老天所賜,但人和是她,信念也是她。


  容歸臨閉上眼睛,周圍淅淅瀝瀝的下雨聲逐漸變小,隨之浮現在他眼前的是薑綿棠躺在宮裏的秋千椅上,拿著畫本子昏昏欲睡。


  他記得那天,陽光很好,偶有微風拂過,將她身上的輕紗吹起,一切都安靜而美好。


  容歸臨的唇角緩緩上揚,他沉浸在回憶中,殊不知自己胸前發出淡淡的金光,那金光虛虛凝結成一柄劍。


  心劍散發的光溫暖而柔和,在這暗紅天空下尤為聖潔。


  容歸臨緩緩睜開眼,而那柄劍也迅速往下落,落入地上一個細小的石縫中,遠處突然傳來狂叫,那聲音痛苦又不可置信。


  光芒消失的一刹那,血雨停下,暗紅的天空逐漸變為澄淨的藍色,空氣中再也沒有那股令人不適的粘稠和壓抑。


  跟容歸臨一起來的幾個將士這才如夢初醒,拚命呼吸新鮮的空氣。


  此時,他們身上沒有令人作嘔的獻血,若不是身上的衣服已經破爛不堪,他們甚至覺得方才的一切都是一場夢。


  此時,容歸臨臉色蒼白,一雙眼睛卻亮得驚人,大概是累了,他微微喘息吩咐道:“再搜查一遍。”


  即使將士們已經疲憊不堪,但他們還是打足精神領了任務,而容歸臨則是就地坐下,稍作休息。


  不一會兒,一個士兵就有了發現,他急匆匆地跑過來:“殿下,屬下在書房發現了一灘血!”


  容歸臨神色一鬆,立刻站了起來,“帶孤過去。”


  還沒進入書房,容歸臨就聞到一股腥臭的味道,他掩了掩鼻子,抬步跨入。


  這個書房和正常的書房不一樣,裏麵書架上放滿了奇形怪狀的骷髏,有人骨也有獸骨,屋外陽光溫暖,屋內卻有一種刺骨的寒冷。


  書房裏間,地上有一灘黑色的血,腥臭味就是從此處傳來,而血前麵的桌子上則擺著兩個詭異的布偶。


  布偶頭上插了一把銀色小刀,胸前則貼著兩張紙,容歸臨定睛一看,是他和薑綿棠的生辰八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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