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 火光烈焰

  自監獄出來, 容歸臨立刻被請到主營去討論軍事,薑綿棠則在鄧杞的陪同下回了營帳。


  一路上, 她的臉色都非常蒼白,表情異常冷峻,好似發生了很嚴重的事, 惹得鄧杞頻頻想問, 卻又被她的神色給唬住。


  回到營帳,薑綿棠麵露疲憊道:“去打些水來。”


  鄧杞應了以後乖乖退下去打水了,薑綿棠則坐在這個對她來說還十分陌生的環境中, 怔怔發呆,腦海中還會想著監獄中那個人的樣子,又是一陣惡寒。


  她刻意沒有去想容歸臨的表情、舉動。


  很快, 鄧杞打了水回來,薑綿棠簡單洗漱了一番,便叫鄧杞出去了。


  營帳中的布置是按照容歸臨在宮裏的習慣來布置的, 衣物放在左側,洗漱台放在右側。就連書桌上的布置都是她熟悉的樣子。


  她幾乎可以想象到容歸臨在這裏辦公的樣子。


  一伸手就能拿到想要的兵書,毛筆就在手邊,隨手便能拿到, 桌上的紙張上還有容歸臨記下的細碎筆記。


  來到他住的地方,她能想象到容歸臨的日常起居。


  可她卻無法想象容歸臨行刑的樣子, 也無法想象他在主營中運籌帷幄的情形,更無法想象他馳騁沙場的模樣。


  這些都是她不了解的。


  薑綿棠的指尖輕輕滑過那些筆記,是她模仿過很多次的字體。


  一種淡淡的疼痛自指尖傳來, 悄悄蔓延到心髒之處,細細密密的。


  薑綿棠深吸一口氣,收回手,轉身走到床邊,慢吞吞地躺了下來,整個人蜷縮成一團。


  已經有一年沒見。


  重逢的歡欣過後,心中暗藏的那些害怕就慢慢開始浮現。


  怕他改變。


  也怕他其實沒有那麽想她。


  子時的更聲剛過,容歸臨才帶著一身夜的寒氣進來,他把外衣脫了,又稍微動了動,讓自己身體暖和一些,才鑽進被窩,像以前一樣把薑綿棠撈入懷中。


  趁著帳內淺淺的月光,容歸臨看到薑綿棠柳眉微鎖,瞧著似乎在做不怎麽美好的夢。


  他想起在監獄裏薑綿棠的反應,不由無聲地歎了一口氣,他低頭吻了吻薑綿棠緊鎖的眉頭,輕聲道:“別怕,我一直在你身邊。”


  也不知薑綿棠有沒有聽到這句話,但容歸臨說完後,她輕輕地哼了兩聲。


  後來,薑綿棠是被外麵的火光與嘶吼聲吵醒的,她頭昏腦脹地從床上坐起來,緩了好一會兒才清醒過來,直到這時,她才發現外麵的嘶吼聲似乎是打仗的聲音,那火光恐怕是發的火箭著火了……


  害怕這種情緒終於後知後覺地爬上她的心頭。


  薑綿棠下意識地往身邊一看,卻發現容歸臨早已不在。


  她伸手摸了摸被窩,一片冰涼。


  想來是早就走了。


  薑綿棠立即穿了衣服,匆匆掀開帳簾,外麵果然火光四起,顯然是不少地方都著火了,一部分士兵正拿著水桶一趟趟的跑,滅火。


  廝殺聲自東南方傳來,那邊的火光也是最烈的。


  一直候在外麵的鄧杞見到薑綿棠出來了,立刻走上前,急道:“娘娘,敵軍突襲,前線已經打起來了,娘娘千萬別出去,現下外麵亂得很,殿下擔心娘娘遭遇不測,特意囑咐奴才守著娘娘!”


  薑綿棠的目光一直落在那越來越烈的火光中。


  黎明前最黑的一刻,天空被那些火光映得紅豔無比,英勇無畏的嘶吼聲從最亮的那處傳來,薑綿棠再也聽不到任何聲音。


  直麵戰爭,這是她從未想過的事。


  但此時,她心裏竟有一種前所未有的勇氣。


  心底的那個聲音不斷告訴她:去前線看看容歸臨,去看看他是否安好,也看看她從未見過的,他在前線與士兵共同奮戰的樣子。


  是否和她心中想象的那個樣子一樣。


  薑綿棠掀起帳簾,走出營帳,望著那火光,“鄧杞,你帶我去瞧瞧。”


  鄧杞的眼睛隨著薑綿棠的話逐漸睜大,“娘娘,萬萬不可!殿下吩咐奴才要看著娘娘,娘娘您不能去啊!”


  薑綿棠的表情空前未見的平靜,她轉過頭,一雙眼古井無波地看著鄧杞,“本宮命令你,帶本宮去。”


  在鄧杞印象裏,薑綿棠很少會自稱本宮,她大多數時候都自稱為“我”。


  火光在她臉上跳躍,那種鎮定和堅決讓鄧杞那些反駁的話都無法說出口,薑綿棠盯了他很久,鄧杞終於敗下陣來。


  平時隨和的太子妃娘娘,一旦決心要做一件事,便是誰也無法阻止的堅定。


  鄧杞腦子裏突然回想起夏禾曾同他說的這句話。


  “娘娘,如果您要去瞧一瞧殿下,奴才倒知道有一條隱蔽的小路,隻是娘娘隻能瞧一眼,瞧完了便走,可好?”鄧杞硬著頭皮出了主意。


  薑綿棠知道這是鄧杞最大限度的讓步了,便點了點頭,示意他帶路。


  不過鄧杞卻是沒有立刻走,而是做了一個奇怪的手勢,不一會兒,薑綿棠麵前出現了幾個熟悉的黑衣人。


  是容歸臨養的暗衛,一共六個。


  “娘娘,這一路危險萬分,請務必允許他們跟著。”鄧杞躬著身子,語氣很是尊敬。


  薑綿棠自是同意了,一來此行她沒打算瞞著容歸臨,二來,現下敵軍來襲,波尼國的祭祀又視她為眼中釘,她還真怕會出什麽意外。


  鄧杞所知道的這條路確實極為偏僻,走的人極少,遇到的零星幾個都是大鄴國的士兵。


  越靠近戰場,廝殺聲越是震耳欲聾,薑綿棠甚至能感覺到不遠處的火傳來的灼熱溫度。


  “再過一個轉角便到了。”在前麵帶路的鄧杞低聲道。


  鄧杞此時心裏有點緊張,倒不是要上戰場的原因。


  而是此時戰況激烈,他們走的這條路雖然偏僻,卻並非絕對安全的,尤其是他身後還跟著一個金貴的太子妃,他很怕會出現萬一。


  轉角處就在眼前,鄧杞先一步走了過去,掩在一塊巨石後麵,確定周遭安全後,他向薑綿棠打了一個手勢。


  隨後薑綿棠也跟著過來,隻見她才在拐角處露了一點身體,一支帶著烈火的箭突然飛射而來,不偏不倚,正好對著薑綿棠的腦門。


  戰火紛飛之際,多發一支火箭再正常不過。


  薑綿棠下意識地蹲下,想慢慢往巨石那邊挪,卻又有一支火箭以非常刁鑽的角度穿過障礙物,直指薑綿棠的胸口。


  本以為無法閃躲,身後卻被人猛力一推,薑綿棠瞬間摔倒在地,那支火箭擦過薑綿棠的衣服,深深地插入她身後的泥土中。


  火光熄滅。


  薑綿棠回過頭看向她身後,暗衛已經消失在暗處,而她此時也安全隱到巨石後麵。


  戰場上的廝殺聲就在前麵,薑綿棠甚至能聽到冷兵器劃破血肉的撕拉聲,以及火焰燒焦周圍草木發出劈裏啪啦的聲音。


  薑綿棠動了動僵硬的脖子,小心翼翼地探出去了一些,這才看到整個戰場的一角,也正好能看到站在最高處的容歸臨。


  他一身銀甲,暗紅色的披風被風吹得獵獵作響,他站在那,仿佛一個戰神。


  和她想象中的不太一樣,卻讓她熱血沸騰。


  大鄴國的士兵士氣很高,即使敵軍奇襲花樣再多,卻依舊未能敵過大鄴,他們隻需要聽從上級指揮,一往無前地衝入戰場即可。


  比士氣,大鄴國從來不輸。


  比謀略,如今的大鄴更勝一籌。


  薑綿棠也隻在巨石後麵呆了一小會兒,就被鄧杞催著回去了,因為之前的意外,鄧杞和幾個暗衛都很是緊張,一路上都提了十二分的精神,就怕薑綿棠又遭遇不測。


  好在一路上還算平安,除了鄧杞撞到一個急急忙忙的小士兵外,並沒有出現別的差池。


  戰爭停息時,太陽已然在東方露出了頭,明亮的曙光劃破黑沉沉的夜空,先前薑綿棠在營帳內還能聽到遠遠傳來嘶吼聲,現下已然聽不到了。


  但空氣中卻有淡淡的血腥味浮現,薑綿棠一下子就想起容歸臨身上的傷,一顆心頓時又提了起來。


  正等得心焦,營帳外突然響起一陣喧嘩聲,其中似有容歸臨的聲音。


  薑綿棠終是坐不住了,她起身大步走向門口,正要掀開帳簾,那帳簾卻先一步被人撩起,正是容歸臨。


  銀色的鎧甲冒著陣陣寒氣,上麵粘著不少血跡,刺鼻的鐵鏽味頓時充斥著薑綿棠的鼻子,倏地一陣眩暈襲來,薑綿棠不由往後退了一步,堪堪站住。


  “你身上的血……”薑綿棠的臉色泛白,雙眼盯著他的鎧甲。


  容歸臨上前一步,溫暖粗糙的手握住她的,“我沒事,這不是我的血。”


  薑綿棠提著的一顆心總算放了下來,隨後才發覺自己的腿早就軟了。


  以前她總覺得若是容歸臨回不來,那她也隨著一起去便罷了,可如今真正見到沙場上的戰爭,她才知道,當她在京城安心自在地生活時,邊關的將士們在拚命地保衛這個國家,守護這個國家的人。


  這所謂的太平盛世,都是這些一往無前的士兵們用鮮血鑄成的。


  等容歸臨洗漱完已然是半個時辰後了,隨時換了一身衣服,但戰場上下來的肅殺之氣卻並未完全褪去。


  “怕不怕?”容歸臨伸手摸了摸薑綿棠的頭發,明亮的桃花眼中盡是溫柔。


  薑綿棠顯示點點頭,又搖了搖頭,“隻要你沒事,我就不怕。”


  容歸臨看著她,久久未能言語,最後隻化成一聲百轉千回的歎息,他輕輕把薑綿棠攬入懷中,半點不敢用力,“過幾日你便回去吧,這裏太危險了。”


  薑綿棠心頭一跳,她不想回去,他們才見了幾天,她不想這麽快就分開。


  薑綿棠剛要說話,鄧杞的聲音就在門外響起:“殿下,將軍與端和公主請您盡快去主營。”


  聞言,容歸臨撫摸了她的頭發幾下,在她耳邊輕聲道:“等我回來。”


  薑綿棠咽下方才想說的話,溫順地點頭,“注意安全。”


  容歸臨在她臉上輕輕吻了一下,轉身便離開了帳篷。


  容歸臨走後,薑綿棠在帳篷裏睡了一覺,雖然敵軍突襲已被擊退,但薑綿棠心裏卻沒有完全放下心,就連做的夢都是零碎的戰爭片段。


  炙熱的鮮血和冰冷的武器到處都是,濃厚的血腥味刺激著她的鼻腔,她可以離開,但卻隱隱有種意識,她落下了一樣東西。


  這樣東西就埋在這成堆屍骨中。


  印象中,她腳踏屍體,雙手不斷扒開斷肢斷腿,找了很久很久,終於在血腥氣最重的地方找到了她遺失的東西——


  一具銀色的鎧甲,以及一張麵目全非的臉。


  她的潛意識告訴她,這是容歸臨。


  薑綿棠滿頭冷汗,猛然睜開眼睛,她一時無法脫離夢境,雙眼中滿是驚恐和絕望,全身無力,甚至撐起身子坐起來的力氣都沒有。


  良久,薑綿棠才慢慢恢複了力氣,她小心翼翼地起來,揉著發脹的太陽穴。


  “娘娘,這裏有您的一封信。”屋外傳來一道陌生的聲音。


  “你是誰?鄧杞呢?”人在邊關,薑綿棠不得不提高警惕。


  “鄧公公去解手了,吩咐奴才在外邊候著,方才專門管往來信件的將士送來了一份娘娘您的信。”


  來人的語氣倒是極好,薑綿棠卻總覺得聽著有些怪怪的,她揚聲道:“你現在外邊候著吧,等鄧杞來了讓他送進來。”


  “奴才遵旨。”


  薑綿棠看他的身影晃了晃,似是站到了一邊,過了一會,鄧杞回來了,那人低聲跟鄧杞言明原因,隨後就聽鄧杞道:“娘娘,這裏有您的一封信,可要奴才呈進來。”


  是薑綿棠熟悉的鄧杞的聲音,她稍稍舒了一口氣,“拿進來吧。”


  這話剛說出口,薑綿棠突然想到,她來邊關之事是秘密為之,京城裏除了宣成帝和夏禾根本無人知曉,怎麽會有人給她寫信?

  一刹那,薑綿棠的心頓時吊到嗓子眼,幾乎呼吸都要停止,她盯著緩緩掀起的帳簾,一抹陽光順勢鑽入帳篷裏,薑綿棠卻感覺不到一絲溫暖,反而脊背陣陣發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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