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紅色印記
聽了江寧海的話, 宣成帝臉色愈發難看,他手裏把玩著一串念珠, 大拇指扣下一顆珠子,轉瞬間又扣下另一顆,速度極快, 想來心中亦很是急躁。
容歸臨放下茶杯, 身子懶懶地靠在扶手上,目光卻十分銳利,“抬起頭來。”
那啞巴小太監咿呀呀幾聲, 卻一直埋著頭始終不肯抬起,容歸臨眸色泛冷,“怎麽?孤的話不管用了?”
啞巴小太監聞言頭埋得更低了。
此時, 任誰也能察覺出事情不對勁,宣成帝把念珠往桌上一扔,不耐煩道:“江寧海, 你去。”
“奴才遵旨。”
江寧海躬著身子從宣成帝身邊走到啞巴太監身邊,彎著腰,一手托著啞巴太監的下巴,一手按著他的頭, 大力往上一抬。
啞巴太監的全貌終於露出。
一條猙獰的疤從額頭左邊一直蔓延到右耳垂下,他張大嘴, 咿咿呀呀地似乎像說些什麽,在座的人卻隻能看到他黑洞洞的口中空無一物。
不知為何,薑綿棠突然覺得一陣寒意從腳底漫上來。
今天這一局, 她竟是不知到底是容歸桓布的局,還是容歸臨布的局了。
“是你。”容歸臨突然站了起來,他走到啞巴太監身邊,仔細端詳了一番,轉身對宣成帝拱手道:“父皇,此人是幾個月前襲擊孤的人。”
此話一出,全場都靜了下來,就連宣成帝都沒想到這一出,他麵沉如水,過了良久,才道:“當真是他嗎?”
宣成帝的語氣有些奇怪。
驚訝是有的,但更多的卻是一種無奈和頹然。
這不該是麵對一個曾要殺他兒子的凶手的語氣,至少在薑綿棠看來,宣成帝並不痛心也不驚訝,甚至於有點要袒護幕後之人的意思。
這個念頭讓她渾身不舒服。
不知容歸臨是否也是這樣想的,他低垂的眼眸中閃過一抹諷刺,隨後不鹹不淡地解釋:“若是孤沒有眼拙,當天逃走的殺手中便有他一個,若孤沒猜錯,此人手中應該有一塊鐵牌。”
聽到鐵牌二字,那啞巴太監突然身體一顫,掙紮著想跑開,卻不想江寧海瞧著瘦弱,力氣卻是極大,一個殺手大力掙紮下,他還能穩穩地按住啞巴太監。
逃脫不開,那啞巴太監又張大了嘴咿咿呀呀要說話。
“小方子。”容歸臨喚了一聲。
“奴才在,啟稟皇上,昨日奴才將他關到柴房後命人搜了身,確實在他身上發現了一塊鐵牌。”說著,小方子從懷裏摸出一塊用粗布包裹好的東西。
小方子跪著往前走了幾步,到宣成帝三尺遠的地方,小心翼翼地將粗布大開。
裏麵赫然是一塊鐵牌,並且和容歸臨遇刺後活捉的殺手身上的鐵牌一模一樣。
就連上麵刻的字都分毫不差——
修。
大皇子,容歸桓,字竹修。
一刻鍾前還滔滔不絕的容歸桓此時像個啞了的炮仗,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父皇,兒臣有理由懷疑此事與兒臣此前遇刺一事有關,兒臣甚至可以合理推測冬桃毒殺太子妃一事也是同一人所為。”容歸臨一手負在背後,一手搖著一把折扇,語氣清淡得像在說家常話一般。
可就這幾句話,卻像一塊巨石一樣壓在容歸桓的心裏,他幾乎要透不過氣。
宣成帝臉色愈發難看,容歸臨卻看也不看他,徑直走到薑綿棠身邊,親自把她扶了起來。
許是因為跪的久了,薑綿棠起來是雙腿一軟,險些又要跪下來,好在容歸臨及時托住她,仔細地把薑綿棠安頓好。
“父皇。”一直沒有說話的容歸宸突然開口,他狀似感覺不到空氣中的劍拔弩張,如夢初醒一般,道:“太子遇刺一事可有查出是誰所為?這都過去幾個月了,莫非還沒頭緒?”
薑綿棠垂下眼眸,心想,這容歸宸倒也是好心計,誰不知道太子遇刺一事查了這麽久沒出結果,是因為宣成帝要包庇幕後之人,現下提出,想來是幫著太子討一個公道呢。
果不其然,容歸宸頗為躊躇又麵色委屈道:“難不成真如朝堂中傳言的那樣,父皇其實早就查出了幕後主使,隻是想包庇那人,所以想故意將此案拖成懸案……”
嘖。
容歸宸演技倒是不錯。
宣成帝太陽穴跳動的厲害,熟悉的疼痛又襲上他的腦袋,麵對容歸宸的質問,他一時間竟不知道怎麽開口。
刺殺案的凶手是誰,他是一早就知道的。
那塊鐵牌,他也見過不止一次了,鐵牌的主人是誰,他心裏是一清二楚的,但他卻從來沒有追究過,在表麵上來看,他確實在包庇凶手。
但隻有他自己知道,不是他不想追查,而是他不敢。
可現在,容歸臨卻把他逼到不得不去追究,不得不去查的地步。
“此事,朕會嚴查。”宣成帝繃著臉,硬梆梆地吐出這句話。
薑綿棠看到容歸宸的表情明顯停滯了一瞬間,隨後眼中劃過一絲譏嘲,但隻一眨眼的功夫,他的神色又恢複至方才的樣子,甚至麵露歡欣與滿足。
“多謝父皇,四哥無緣無故遇刺,凶手卻一直追查不到,如今這凶手再次犯案,定會留下線索,若還不能追到真凶,兒臣怕四哥還會遭遇不測!”
容歸宸多說一句,宣成帝的臉色就難看一分,但他向來懂得見好就收,於是話鋒一轉,“不過父皇答應兒臣要嚴查,兒臣就放心了。”
話音落下,正殿內一片寂靜,就連宣成帝都沒說話。
“嗬。”
突然一聲冷笑響起,隨後薑綿棠聽到自己身邊的人清了清嗓子,淡淡道:“喉嚨不舒服。”
薑綿棠:“……”
誰喉嚨不舒服會笑出聲啊。
“行了行了,此事朕會派人嚴查,胡榮庭,把此人拉到大理寺牢中關著。”宣成帝伸手拿起被他甩在桌上的念珠,起身就要離開。
卻不想,江寧海的手鬆了一瞬,啞巴太監竟掙脫開來,連滾帶爬地朝著容歸桓的方向跑去!
容歸桓神色大駭,下意識地站起來想躲開那啞巴太監,但此人到底是經過專門訓練過的殺手,速度極快,不過一眨眼的功夫就衝到了容歸桓的麵前。
他抱著容歸桓的大腿,咿咿呀呀的說話,神情痛苦不堪,就連那雙渾濁無光的眼睛裏,也湧出了幾點眼淚。
容歸桓臉色鐵青,他左腿用力一蹬,把那啞巴太監踢到一邊,卻不想那太監還想撲過來,被江寧海及時製止住。
就這片刻間,容歸桓心裏幾番思索,瞬間有了計較。
他轉頭看向宣成帝,端的是一副正義凜然:“父皇,此事出在景明宮,此人亦是景明宮的太監抓捕關入柴房,也是太子說此人便是當初的行刺之人,以上種種皆是景明宮一家之言,如今這奴才竟敢當眾誣陷於我,父皇,您還瞧不出其中門道嗎?”
薑綿棠是真的被容歸桓的厚顏無恥驚到了。
且不說容歸臨將計就計,此局表麵上明顯是他所布,如今事情沒按照他所設想的方向進行,他竟還倒打一耙,暗示這是容歸臨為了誣陷他而設的大局。
宣成帝剛站起來準備走,聽到容歸桓的一番話,又隻能坐下,他歎了一口氣,看向容歸桓的眼中透著濃濃的恨鐵不成鋼。
“行刺一事,目擊證人不止太子,還有齊天淩。”
容歸桓心頭一震,齊天淩是宣成帝的心腹,他竟是與容歸臨一同外出辦事的?怎的一點風聲都沒有?他們一起出去又是辦的什麽事?
難道,宣成帝從來沒有想過廢太子,甚至還想讓太子順利繼承皇位?
此念一起,容歸桓的心一下子沉到了穀底。
“等齊天淩戰勝歸來,便也能來忍認這奴才是否就是當時行刺之人。”宣成帝的語氣極淡,他的眼神掃過一臉呆滯的容歸桓,心中又歎了一口氣,“歸桓,難道太子在幾個月前是自己設計行刺自己,就為了今天這一出嗎?”
容歸桓臉上的血色也一寸寸消失 ,他勉力笑著抬起頭,看向宣成帝,“父皇,如今您是懷疑我差人行刺太子,現在又布了此局?”
宣成帝滿目蒼涼地看著他,卻沒說話。
時間在漫長的寂靜中流逝,容歸桓像是雙腿撐不住一般,跌坐在椅子上,他眼眸低垂,神情極為落寞,“父皇,我知道我再怎麽辯駁您都要懷疑我了,但我還是想說,此事當真與我無關,若此人當真是我的人,我又怎會蠢到給他一塊鐵牌,上麵還有我的字!這分明是有人在陷害我!”
但宣成帝卻沒繼續聽他說,隻疲憊地擺擺手,道:“大皇子容歸桓涉嫌刺殺太子一案,事情未查清楚前,禁足於興庭宮。”
說完,宣成帝起身徑直走出正殿,再沒看失魂落魄的容歸桓一眼。
而容歸桓則在禦林軍的護送下也離開了景明宮,容歸彥看戲看夠了,喜滋滋地也走了,隻剩下容歸宸跟著容歸臨一起進了書房。
薑綿棠揉了揉膝蓋,在夏禾的攙扶下回了內院。
貴妃榻上,薑綿棠脫了鞋襪,小心翼翼地將襯褲拉到膝蓋上方,青紫的膝蓋暴露於眼前,一旁的夏禾經不住倒吸一口冷氣。
倒也不怪薑綿棠身子弱,她來這古代這麽久,還從未跪過這麽長時間,平日裏在景明宮幾乎從來不用下跪,即使是每日晨昏定省,也隻是膝蓋沾一沾地便也起來了。
自打當了太子妃,這幅身子便養得嬌,今日一下子跪了這麽久,青紫倒也難免。
“娘娘,奴婢馬上去拿些化瘀止痛膏來。”夏禾急急忙忙地往裏間跑,不消片刻便拿了一個小盒子出來。
這是太醫院的沈醫女特意給她調製的。
因著幾個月前中了蛇毒,腿上又青又紫極為嚇人,沈醫女便調整了這藥膏給她,對化瘀止痛是極好的。
夏禾怕薑綿棠疼,上藥時也是輕手輕腳的,不敢用勁,以至於上的極慢。
上完藥,夏禾正準備把藥盒放好,卻突然瞥到薑綿棠大腿內側有幾小塊紅色的印記,便又把盒子打開,“娘娘,您這裏是淤血嗎?奴婢也給您上一點吧。”
薑綿棠順著夏禾的目光看去,頓時臉頰熱氣上湧,她把襯褲往下拉,“沒事,這裏不用上藥,這裏沒事。”
“真的嗎?”夏禾狐疑道。
“真的,一點也不疼,沒事的。”薑綿棠強裝鎮定。
作者有話要說:小薑:不疼,不需要。
太子:是嗎?那再來點?
小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