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三章
第二日，全軍整裝待發。
雲起說，兩軍交戰，莫難於軍爭。兵法有雲，軍爭之難，以迂為直，以患為利。
如今宮城、皇城、乃至外郭城中緊挨著皇城的十四坊市皆由已投靠七皇子的禁衛軍嚴控，城南安化門與明德門的官道是七皇子的親信赤峰軍，而益州、梁州、洪州、襄州、黔州五方諸侯勢力一齊由南北上，必然從此官道入京，那麽七皇子便會在第一時間接收到消息，亮出兵符將其收歸麾下。雍王的兵駐紮在東西兩郊，由軍爭的角度來看，七皇子已在戰前爭奪了有力的先機。
聽完我的分析，雲起不以為然地笑道：“你可知何為以迂為直，以患為利？”
我剛要張口，他卻沒給我說話的機會，估計是覺得我太笨了吧，他接著道：“上解曰，明著示敵人以迂遠，讓敵人有所懈怠，複而引誘敵人以利，使敵人不專心，然後倍道兼行，出其不意，故能後發先至，而得所爭之要害也。懂了嗎？”
我想了想道：“不懂。”
雲起：“……”
“那你說說，你要怎麽個出其不意法？”我道。
他起身衝我一笑，不可一世的樣子。
我好奇而目不轉睛地看著他，隻見他薄唇雙啟，一臉神秘道：“暫時還沒想好。”
“……”
一路北上，豫王的火騎兵先行，雲起的親衛軍在後。隨軍之行井然有序，除了一個人……師父。
令我十分意外的是，師父竟然毫不猶豫地答應了讓我去長安城的事情，既沒有諷刺挖苦我也沒有威脅利誘我，而是決定與我們一同上京。
這讓我百思不得其解。
馬車裏。
我左右打量了半天靠在軟塌上閉目養神的師父，十分好奇：“你說實話，你去長安究竟所為何事？不要以為我不知道，是不是跟君華山腳下桃花鎮裏的那個林三娘還在來往，此去可是要跟她再續前緣？”見他並未反駁，我深深吸了一口氣，試圖跟他講道理：“師父，人家雖然是個寡婦，但畢竟沒有與夫家斷了關係，也是立過貞節牌坊的，這注定是一場孽緣，況且你知不知道這麽做是有辱道義的。”
“……”
這是幹什麽，說他兩句他還不愛聽了，還把頭探到簾子外麵去。
我對著他的後腦勺繼續苦口婆心道：“師父啊，做人要且正直且善良，我跟你說，正義永遠不會缺席，你這麽做將會受到道德的譴責和律例的製裁……那個，你不要朝外麵招手假裝有人過來跟你說話而裝沒聽到，這裏就隻有……”
突然一陣輕輕的馬蹄聲打斷了我的話，我跟著也掀開簾子探出了腦袋，一看原來是雲起從前方道路驅馬而來，師父跳出來坐在車轅上，問雲起還有沒有多餘的馬匹，雲起側過身子朝我看來，揚起嘴角一笑：“正義缺不缺席你就別瞎操心了，穆先生心裏肯定有數。”
我正要反駁他師父心裏能有個啥數，這時言清身騎一匹良駒，嘴裏不知道正哼唱著什麽，打我們馬車前的叢林邊上晃晃悠悠經過，師父指著他道：“喂，小子，你過來。”
言清正在彎腰折花識香，聞言回頭反手指了指自己，疑惑道：“我嗎？”
“對，我們換一下，我來騎馬你坐馬車，咳咳，見你騎馬甚是辛苦，不如來馬車裏小憩片刻，年輕人要多注意身體才是。”
言清一聽這話受寵若驚，兩眼都要淚汪汪了，感激道：“多謝穆先生關心，不過晚輩並不覺得辛苦。”
師父從他手上拿過韁繩，眯著眼小聲說：“告訴你個秘密，我那卿雪徒兒說了，她比較傾慕於那種乘坐馬車的男子……”
話沒說完，言清一溜煙鑽進了馬車裏。
我跟他大眼瞪小眼了一小會兒的，無奈扶額：“你好歹也是風度翩翩的嶺南貴公子一個，長相也算能迷惑萬千閨閣少女，怎麽一遇到女人的問題就跟腦子塗了豬油似的，難道看不出來師父是胡謅的嗎？”
言清不以為然：“反正跟阿雪有關的我都要去做，就算是假的，我也不吃虧啊。”
“……”
車外，師父在沒有我的逼問了之後看起來怨念少了不少，不過憤怒好像還是沒少，他翻身上馬，轉頭朝我道：“我說筠兒，你腦子裏少臆想一會兒能死啊，隨意猜測別人小心我上京兆尹告你，還有，人家明明不叫林三娘，是藺三娘！藺相如的藺好不好，真是沒文化！”說罷不等我反應，便策馬揚鞭，一騎絕塵而去。
迎風吃了一大口塵土的我：“……”好吧，被嫌棄了。
不過，師父到底是因為我會錯了意把他想得膚淺了而怒氣衝天，還是因為我記錯了那個藺三娘的姓氏而生氣？
“小筠兒你想什麽呢？看起來奇蠢無比……”言清用手肘戳了戳我。
我這才突然晃過神來，注意到馬車上還有個人……好像哪裏不大對勁！
等等，言清怎麽也要去長安城了，我吃驚道：“你去長安做什麽，難道是出去見世麵？”
“我呸，你言清大爺什麽世麵沒見過。”
“是麽，見過世麵的人看見了漂亮姑娘會跟個狗腿子似的？”
言清聽罷很不服氣：“那怎麽能一樣，阿雪是這世上最好的姑娘，跟見沒見過世麵有……有什麽關係。再說我又不是因為她漂亮才喜歡她的！”
我點點頭：“哦，那你不是去見世麵，這次是打算去狗腿誰？”
“這次不狗腿誰……不對，我哪次也沒有狗腿過！真是的，被你弄得腦子都有點混亂了。”說著坐在了一個離我比較遠的位置，隨手拿起了一本醫書翻看。
我托著下巴冥思苦想了半晌，猜測道：“這世上能讓你著迷的事情有兩件，一是追求更高一層的醫學造詣，二是博你的阿雪一笑……難道說，此去你是想與雍王決戰紫禁之巔，來一場男人之間真正的較量？唉，我勸你最好不要有這樣的心思，否則以我們的交情也不足以讓我冒險去給你收屍啊，那你豈不是屍骨未寒死不瞑目……哎，我還沒說完呢，你去哪兒？”
他雙手撐在車轅一躍而下，朝著我憤憤然：“我是去見世麵，見世麵行了吧！”說罷拍了拍屁股絕塵而去。
“……”呃，好像又被嫌棄了。
不過我也沒太在意，一個人坐在馬車上看了一會兒話本子，這小小的四方空間內，不說話真是憋得人難受，正無聊地歎了一口氣，便見雲起掀起車簾坐了進來，我耷拉著腦袋鬱悶道：“唉，大家都不喜歡坐馬車，我也不喜歡。”
雲起眉毛似乎跳了一跳，清了清嗓子道：“你可能搞錯了，大家不是不喜歡坐馬車，而是不喜歡跟你一起坐。”
我氣狠狠地用手比了一個啄木鳥啄他手背，他哈哈大笑，反手拉過我坐在他懷裏。
我翹著腿靠在雲起胸膛看一本野史書卷，過了一會了道：“嘖嘖你說，玄宗對楊貴妃還真是好，為了一筐荔枝費那麽大勁兒……咦，你說萬一楊貴妃其實並不想吃荔枝，當時她隻是不想理玄宗所以隨口胡謅了一句為難他，結果玄宗卻當真了，之後好不容易弄來了荔枝擺在她跟前，楊貴妃也不好意思說不吃呀，所以裝著很喜歡的樣子，誰想到最後這陰差陽錯地還名垂史冊了。”
“嗯，我覺得你說的對。”雲起一邊批閱案卷一邊點頭。
我又分析道：“不過還好楊貴妃想吃的是荔枝，如果她想喝涼州的鮮羊肉湯豈不是比較難辦，直接做好了帶去皇宮不現實，但找一個能經得起長途奔波又不會對京城水土不服的小羊羔也甚是不容易啊。也還好她不是想吃蜀地的炭火溫食，對了，炭火溫食你知道吧，就是一種辣味十足的吃食，可以將各色肉菜放進一個類似於染爐的東西裏麵涮著吃……”
雲起放下案卷，揉了揉眉心打斷道：“好了你不要再鋪墊了，下一個路過的鎮子有這種吃食，我們去吃便是。”
我開心道：“雲起，你真的是太聰明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