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章
原本尋找嗜血花蕊的事並不是很急迫,因為古國皇子所中之毒是一種慢性毒物,並不會在短時間內死去。
但是,京城卻傳來一封加急聖旨,說那位皇子的情況越來越糟糕,命雲起盡快找到能人異士取回藥引。更讓人頭疼的是,七皇子請命來嶺南協助雲起取藥,他可真是唯恐天下不亂第一人。
雲起盯著聖旨眉頭緊皺,半晌未語。須臾,他放下卷軸緩緩抬起頭來看了我一眼,低聲道:“怪我當時思慮不周,私鹽一事讓你與七皇子有些過節,他這次來……你一定要小心提防。七皇子這個人,是萬萬不能低估的,你最好不要與他有任何接觸。還有,嗜血花蕊這個事你不許再插手了。”
我不以為意,心想他還能上嶺南來伸胳膊蹬腿不成。
雖然說事事都防患於未然是沒錯的,但人活著也不能什麽都瞻前顧後,灑脫於世不一直都是雲起的行事宗旨嗎?怎麽他今天看起來怪怪的。
許是看出我毫不在意的表情,雲起情緒有些不是很好,但還是緩聲說道:“小汐,方才我說的話,你究竟有沒有聽進去?”
說實話,我的確沒聽進去。
這時我突然想起昨日與師父的對話,思慮片刻後向雲起鄭重表示,既然此事如此緊急,便讓我力挽狂瀾一把,親自去取那個藥引子,解救黎民百姓於潛在水火之中,把七皇子晾到一邊去,看他怎麽作威作福。
雲起聞言臉色大變,正在翻閱卷宗的手猛地一停,衝我發了自認識以來的第一場火:“不許胡鬧!”
“不是胡鬧,我可以……”
他生氣地打斷我:“回程府去,嗜血花蕊的事與你無關。”
我從未見過雲起生氣的模樣,盡管當時心知肚明他是在擔心我,畢竟那件事不是挎著個籃子上街買菜那麽簡單,但我曾聽臨街的李嬸子說,不能慣著男人這毛病,發一次火你原諒他,他就會發第二次第三次以至於最後無論你做什麽他都會時時發刻刻發,然後愛情就變成了冤情。是以我沒搭理雲起,徑直回家去了。
其實,依我對雲起一貫作風的了解,即使他擔心七皇子對我不利,那也會有上百種讓我知難而退的歪門邪道方法,而絕不至於大動肝火。
我一直沒有去深究雲起發如此大火的原因,直到我死去。
此後好幾日,我都沒見著雲起,後來我去了雲起的別院幾次,打算貼上個好臉麵緩和緩和氣氛,卻未料想雲起竟然生氣到一直故意躲著我,直到……七皇子來了嶺南,我還是沒見著雲起。
不過讓我意想不到的是念珪也跟著來了,我自是萬分高興的,拉著她又親又咬的,嚇得念珪哆嗦著說:“你你你……我是不會喜歡女子的。”
我真是無言以對。
念珪第一次來嶺南,對任何事物都頗為稀奇:“梓汐你瞧瞧,這雞走道的姿勢都與京城的雞大有不同,呐,這些阿婆長得也與京城的婆子們不一樣……”
我再次無言以對,果真不應該帶她上街的。
鈴鐺兒叮叮作響,糯米熱糕香氣四散,孩童兒裹著花棉襖哼著誰也聽不懂的歌謠,元宵佳節,冬意尚在。我心情還算不錯,任念珪像脫韁的野馬在街頭亂闖,一抬頭,卻見不遠處沈秋磬正興致勃勃地挑選著首飾,麵如春風頰似桃,時不時與身旁的白衣男子打笑幾句。
我正欲起身招手,卻不知怎的,沈秋磬臉色一轉,微微低頭,手裏捏著支步搖作一副憂憂愁愁的模樣,嘴裏不知咕噥了一句什麽,那白衣男子麵色柔和下來,緩緩抬手,將一盞五色鏤空雪蝶步搖戴在沈秋磬發髻,惹得她雙頰微紅。
我立在原地,怔怔看著與我一起放過浮燈暗暗許過誓的男子,他此刻在給別的姑娘佩戴花黃。
寒風清幹凜冽,我欲向雲起打招呼的手停在半空戛然而止,一股說不清道不明的澀苦滋味蔓延全身,清寒入骨,那個日日躲著我的人啊,他一直陪在別的女子身旁。
我突然一把拽過念珪躲在花骨油紙傘架子後麵,心緒亂飛。念珪被我突如其來的一拽嚇了一跳,滿是疑惑:“出什麽事了?”
我艱難地衝她咧嘴一笑,正要胡謅,卻見念珪看向遠處,氣得跳腳:“那不是醴雲起麽,他又與沈菩薩混作一處做什麽!前個我初來時就見他給沈菩薩送各種稀奇古怪的玩意兒……”說著又瞪我一眼:“你躲什麽!”
“躲雲起啊。”我蹲下身子,把頭埋在胳膊裏,有些不知所措。念珪有些恨鐵不成鋼道:“起來,去揍他倆。”
“可是我怕,萬一他倆清清白白,雲起隻是秉公辦事,我上前一鬧,這跟瘋婆子有什麽區別。又萬一他倆不那麽清清白白,到時候雲起護著她,我又該如何自處。”我故作從容地分析道。
以前我看話本子恨透了那些挑撥戀人關係的狐媚子,非要在別人的情情愛愛裏橫插一腳,讓人氣憤得想撕書,現在一琢磨,竟不知我與沈秋磬,誰才是那個橫插一腳的人。雲起與沈秋磬自幼相識,自然又是郎騎竹馬來,又是繞床弄青梅的,兩小無猜。而我僅識他半載,又了解他幾分?若他二人早就兩心同,那麽那句單薄搖曳的“接你回來”與擁我入懷中又算得了什麽呢。
雲起自始至終未曾說過半句喜歡我的話,可我卻清楚地記得,那個長安城的月夜,他曾輕輕柔柔地仰頭對著月亮道:“我喜歡的那個人啊,從很多年前就開始喜歡了,第一次見就喜歡了,已經喜歡很久很久了。”我自知並未與雲起認識很久,與雲起認識了很久的那個人,她叫沈秋磬。
半晌,我起身拍拍塵土,笑道:“回去吧。”念珪今日很乖巧的跟在我身後沒衝過去使她那平日裏潑辣的性子,這讓我欣慰了不少。
突然我有些怨恨臨街的李嬸子,給我導入了亂七八糟的邏輯,以至於間接促成了我和雲起的冷戰。但我內心是清楚著的,若經不起一丁點波瀾的感情,也不是什麽好感情。這是一個坎,過去了就好,若是過不去……過不去的話,我就去問小胖要不要納妾。
夜裏燭影搖紅,我躺在榻上翻身琢磨雲起那日衝我發火的樣子,倒也不似假的,可我的的確確也沒說什麽值得他大動肝火的話。我之前看過話本子裏那些個負心郎,他若想棄你了,你用左腳先跨進家門檻都能成為他棄你的理由,但雲起絕不恥於這麽做,他會不等你跨進來就抬腿一腳將你踢出去。由此看來,難道說雲起連那些負心漢都不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