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
其實沈秋磬來嶺南是因為京城裏出了一件我認為不大不小但是大家都認為很大的事,古國的那位皇子突然身中奇毒了。據說整個太醫院無人能解,無奈請了一位江湖術士,那術士說解開此毒需要一味藥引子,在一棵叫做“未聞之名”的樹上開出的嗜血花蕊上才取得到,此樹僅嶺南存有。正巧雲起那時已整裝待發要來嶺南接我,皇上便順勢讓他前來取藥引,我心道,可真是會順勢。沈秋磬作為古國皇子的養姐,又作為京城第一菩薩心腸,自然而然地跟著來了。
聽雲起的意思是這件事直接影響到兩國邦交,皇子現在雖是質子,但既來到我朝,便算是古國的半個象征,若身死京城,再有歹人從中挑撥,很有可能就會觸發一場大戰。況我軍不久前剛與西北部突厥激戰,現急需調整休養生息,不適合短期內再度開戰,且一旦打仗,不管成敗輸贏,天下蒼生總是要遭殃的。被雲起這麽一說,我琢磨著這事兒確實就挺大的了。
隻是馬上就要過除夕夜了,守歲這樣很被人重視的習俗應該和家人在一起完成吧。雲起表示,他爹娘在涼州殺牛宰羊參加篝火晚宴,與舅舅們一同過年守歲,並沒有半分想念他的意思。
“……”真是個可憐的孩子。
他見我一副同情的模樣,揉亂我的頭發挑眉道:“我爹的意思是,追上媳婦要緊。”
我一下子變得十分不好意思,趕緊岔開話題:“那你娘呢?”
他朝我一笑:“我娘的意思是,抱上金孫要緊。”
這……這……這都是什麽奇奇怪怪的話,我紅著一張臉不知道怎麽辦才好。
原本雲起應該客居在州刺史府上,但他十分不顧臉麵地堅持住進了我小時候的那間屋子,美其名曰體驗人生常態。作為一個未出閣的十分看重名節的姑娘,我扭扭捏捏地不好意思起來:“其實這間屋子很久都沒有人住了,年久失修,你知道的,這種屋子一般都比較容易染上鬼神一類的傳說,俗稱鬧鬼。”
雲起雙手環胸倚在梨花木門框處,配合著我作驚訝狀:“聽起來著實好嚇人,那我就……冒著生命危險住下來吧,隻是太想知道什麽樣的居所才能養出你這般奇妙的女子。”
這馬屁拍的如此精湛,我無話可說,因此很樂意讓他瞻仰一下我那奇妙的年少時候的閨房。
第二日保守的程叔一板一眼地找雲起談了一場心,大致意思是說總還是要顧著禮節名聲的,於是雲起又蔫蔫地搬回了州刺史府。
不過除夕夜裏,大家都聚在了程府一起守歲,因此程叔也就沒顧忌我的名節之類的,雲起很是囂張,一直明裏暗裏地朝我眨眼又壞笑,也不知道在想哪些齷齪的事情,讓人很是無語。
掌燈時分,遠處山寺第一道鍾聲想起,各家各戶都拿出了早早準備好的圖案各異的浮燈,在這一刻放飛上天空,福佑來年安康順遂。孩童們尤為高興,爭先舉著自家畫著祥瑞流雲的浮燈與別家的五穀豐登浮燈比較,我前些日子也泱著程叔給我準備了畫有山川江河圖案的浮燈打算與那些小孩一比高下,言清當時覺得我甚為幼稚並狠狠鄙視了我一番,然後殷勤地給卿雪送了個更好看的。
“……”
我將此事說與雲起聽後,他托著下巴若有所思道:“小汐,你這是在責怪我沒送你一個嗎?”
我擺了擺手正要解釋,不料他從身後的大柱子後麵拿出一盞十分好看的浮燈來,最上麵是掛著流蘇的六角形狀,中間一層是燈籠樣式的,用彩線繡著朵朵祥雲,下麵才是普通的四角浮燈,四個麵分別畫著梅蘭竹菊四大君子,這看似是三個迥異的華燈,卻不知用了什麽法子將其很完美地拚接在一起。
我開心的不得了,拿著它在大街上很是炫耀了一番才回來與雲起一起點燃。
半晌。“啊,它怎麽還不浮起來?”我疑惑道。
雲起抬頭望了會兒天,才道:“誰告訴你這個是浮燈了,這麽重的東西……你要它如何飛上天去?”
於是我們找來了木梯將它掛在程府門口,為防止有人偷燈,我還特意在燈座下麵貼了一張字條:偷燈者,宦官也。
眾人:“……”
除夕之夜,萬家燈火通明,歡聲笑語一片,上千隻浮燈緩緩升起,悠悠向空中飄去,承載著人們最美好的心願,飄向遠方。
我看著自己的那盞燈越飄越遠,最後變成了一個小圓點,便轉過頭問雲起:“你方才在我的浮燈上寫了什麽?”
雲起神秘一笑:“想知道啊?”
“嗯。”
“親一個。”
“……”
我趕緊把頭扭過去背對著他,語無倫次道:“子曾經曰過那什麽,總之齷……齷齪。”
空中暖黃色的浮燈星星點點。雲起笑出聲來,從身後輕輕擁住我,附在我耳邊一字一句道:“我寫的是,願你這一生事事順遂,不苦不驚,不再四下漂泊,不再惶恐何為歸處,從此平生所曆皆有我,有我之地定安然。小汐,你願意身穿紅裝與我行過三書六禮,喚我一聲夫君,然後與我一世安好嗎?”
我身子一僵,轉過來將頭埋在雲起懷裏,偷偷抹了幾把眼淚。前不久我剛知曉自己的爹娘,知道我在這世上還有親人可以仰仗,已經對老天萬分感恩戴德了,如今雲起又問我願不願意與他一世安好,我自是一百個願意的。我這一生沒行過什麽大善事,也不知道自己何德何能,能讓這麽多人對我好,想著想著,淚水便止不住地往外流。
“好了,別哭了。”雲起吻了吻我的淚痕。
我抽抽噎噎道:“你不要總是動手動腳的,我們還沒有成親,程叔說,這,這是不合禮節的。”
“好,那便快點成親。”
“……我也不是這個意思。”
“我是這個意思。”雲起居高臨下地看著我。
“好……好吧,不過要先問過程叔的意思,再去問師父的意思,然後再……”
“小汐。”他打斷我。
“嗯?”
“你再絮絮叨叨晚宴就該結束了。”說罷領著我朝屋內走去。
各式菜色已上齊,眾人挨個落座。言清很故意地把我擠到一邊去,自己坐在卿雪旁邊積極地給她布菜,卿雪微微紅著臉一一接下,又覺得隻一味地接受有些禮數不周,便也夾了一筷子魚肉放在言清的碗裏,於是一整晚言清都飄飄忽忽地眼裏冒著泡泡。
我瞄了一眼言清細心布菜的動作,又看向雲起,示意道:“我餓了。”
他雲裏霧裏地看了我一眼,顯然是沒有明白我的意思。
半晌,雲起恍然大悟道:“好巧,我也是。”
“……”
好吧,雲起還是那個雲起,並沒有因為與我一起放浮燈的緣故而變得體貼入微一點。
遠處鍾聲想起,新的一年來臨。屋外爆竹聲聲辭舊歲,煙花紛紛迎新年,屋內人們守在一起互相說著祝福的話語,吃著年糕,惟願一年更比一年高。
我身在此中,卻不知此刻已是最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