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
我雙指緊緊地捏著畫卷,一種異樣的感覺莫名而來,心裏說不清楚是幾味雜陳。這畫中男子的長相與程叔與七分相似,我斷不敢妄言,更不敢直接拿著畫去問程叔一句“這人誰呀”,那當真是找死的節奏。
可人的好奇心就好比彈弓,越是繃緊它彈起來的氣勢就越大,我托著腮幫子正算計著如何安撫一下我的好奇心,就見師父嘴裏哼著亂七八糟的曲調兒大搖大擺地從院門口晃過。
我盯著他感慨道,真是……天無絕好奇心之路啊。
師父從懷裏摸出來一個果子用袖口擦拭了幾下,正準備入口,似乎是感覺到了來自我這邊□□裸的眼神,又把果子塞回懷裏倒退著折了回來,不滿地看著我道:“筠兒,你為何要用如此汙濁的眼神看為師,倒讓人誤以為是我為老不尊似的,不就是一個果子麽,給你給你。”
說罷,他十指輕輕一撚,不情不願地將果子彈落在石桌上。我沒有心思跟他磨嘴皮子,遂向他招了招手示意他看我手中的畫卷。
師父盤腿坐在石桌上伸手接過畫卷,待掃了一眼畫中之人後立馬變得不淡定了起來,甚至連果子壓在屁股底下都不自知,臉色青一陣白一陣地,半晌說不出話來。
我咬了咬指甲蓋打算率先打開這沉寂的氣氛,將心中所想一一道出:“你看這男子與程叔有七八分像,我又跟這畫裏的女子有些相像,所以你說,會不會程叔就是我爹,旁邊的女子是我娘啊。”
聽完我發表了一番言論之後,師父的眉毛狠勁兒地抖了幾下,強裝淡定道:“你竟然是這麽想的嗎?”
“那要不然,此女子是程叔的摯愛,不料意外橫死……”
“住口!”淩厲的聲音從院門口傳來,我與師父皆回頭望去,隻見程叔皺著眉頭負手站在一株梅樹下。
我的第一反應是,一板一眼的程叔今日竟然聽牆根了!
這時小小胖翻著門檻從屋裏出來,估計玩累了準備回家,臨走前拍了拍我大腿歎出一口氣:“小女子,連我都瞧見這氣氛不大對勁了,你可長點心吧。”
“……”你到底幾歲啊喂,這是你這個年齡該有的心智嗎,回家玩泥巴去吧!
話說今日程叔的臉色很不好看,其實我用“很”這個字眼確實已經算是謙虛了。這臉色我統共見過三次,第一次是我幼時稱霸學堂帶著我手下的“良將們”進山耍威風卻差點被野狼叼走的時候,程叔把我拎回來狠狠打了一頓板子,又關在黑暗的柴房裏一天一夜沒給飯吃,當時用的就是這種神情。這第二次確切來說與我往常造的那些孽沒多大關係,是因為有一日我不知因何事朝著府裏的管家婆子啐了口口水,那婆子氣得指著我鼻子罵我是有人生沒人養的白眼狼雲雲,大概還有一些很難聽的話,我是無所謂的,她說的□□都是事實,倒也沒什麽在意的,隻是程叔當時的臉色卻極為難看,我甚至感覺,他是不是要手撕了那個惡婆子,好在程叔確實有修養,隻是將她趕出府罷了。
第三次,就是今日這場景了。如今我長大了再看程叔這個表情,似乎又不像是要揍人的那種憤怒,冷著一張臉繃得緊緊的,我莫名地覺得有些緊張。
“千山兄,我想單獨跟筠兒說兩句話。”
師父心領神會,起身拍拍屁股:“我回避,我回避。”
按著話本子裏的情節,這種時候怕不是要宣布我的身世秘密什麽的了,可是我實實在在是扛不住啊。之前言清說我這個人表麵上總愛作威作福什麽的,實則骨子裏比誰都慫,我當時甚是不同意他的觀點,現在想想,他總結得真是十分到位,於是我苦著臉死死地抓著師父的衣角不鬆開。
師父先是一愣,而後笑著拍了拍我的腦袋,又看向程叔歎出一口氣道:“子期,這麽多年過去了,我看……有些事總歸要讓她知道的。人各有命,如今她長大成人,總要去承受命裏的一些不情不願,倒是你,那件事再怎麽著……也是時候該放下了,雖說誰都不能把過去一筆勾銷,但人總不能一輩子都為難自己。”
師父絮絮叨叨說了半晌,我聽得雲裏霧裏。
“……”難道真的被我猜中了?我心髒撲通撲通地狂跳,拽著師父衣角的手心滲出來一層細汗。
這些年來,我從未刻意打探過自己的身世,也不在意我究竟是誰,私以為既然生我之人棄我,我斷沒有理由為此難過。直到此時,我才知道,以前那些自我安慰果真都是屁和浮雲,我從來都如此渴望知道我究竟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