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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九章

  第二日。聽說七皇子連夜審問罪犯現已結案,動作快得讓我來不及眨眼。


  我去牢房看了看陳生,帶了些桂花酒坐在席子上與他對飲。我問道:“你為何連鹽商的案子也認了?”


  他低頭又倒了一杯酒一飲而盡,說道:“算我殺的吧。”這般語氣就好像一個討要糖果的小孩子在說,再給我一顆吧。


  我眯著眼睛將他上下打量了一番。


  他苦澀一笑:“我已認罪,生死已定,葉姑娘請回吧。”


  那你倒是也裝得像一點,這麽苦澀的表情很明顯給人感覺就是在說“快來問我事情的真相啊我是被逼的”。


  我耐心道:“其一,那兩個鹽商經常走南闖北,身子骨於你結實許多,你身形單薄,又是在什麽情況下一招便殺了他們的?而且凶手手起刀落,傷口極為整齊,與之後你殺的那幾人傷口明顯不一樣。其二,昨日夜裏你在常府街說,此四人與你有不共戴天之仇,必殺之而後快,而你這口供裏為何又多了兩個。”


  他像個做錯事被抓包的孩子,臉憋得通紅,隻抿著嘴看我。我愣了下神,覺得這孩子是不是變臉變得有點快了,方才還蠻有凶殺犯的樣子的。


  我嚴肅道:“楊侍郎此人平日裏作惡多端,清晏王爺已托吏部大人攜物證上朝彈劾他,估計這會兒已經革職查辦了。你爹娘的墳也已經牽回來安置妥當,此外,聽說今日京城第一茶樓的白胡子說書人講的是你家姐陳秋娘被冤一案,想必秋娘的在天之靈也能安息了罷。別人能做的,清晏王也能做,你何以至此?”


  他先是一愣,又流露出了他那個年紀該有的神情,圓圓的黑眼球咕嚕咕嚕轉了幾圈,小孩子模樣開心地笑出聲來:“你說話的樣子,倒像是幼時阿姐抓住我逃學堂,我打死也不認,她一點一點拆穿我的樣子。”


  我捏了捏眉心:“先別說我的樣子,你倒是好歹有一點階下囚的樣子,你不知道自己是個將……”話到嘴邊,又看著眼前微微眨著睫毛的少年,那個“死”字像是卡到了嗓子眼,怎麽也說不出來。


  他挪到我跟前,安慰道:“沒事,我知道我要死啦。那我能叫你一聲阿姐嗎?你也不吃虧的。”


  我想了想也確實不吃虧,便點頭答應了。


  “阿姐。”


  “嗯”


  “阿姐。”


  “嗯。”


  “阿姐。”


  “那個,你還是別叫了,我怎麽瘮得慌……”


  他收起方才一副無所謂的情緒,斂了斂神色,撲通一聲跪在我麵前,道:“葉姑娘所謀之事,我雖看不真切,但此刻深知葉姑娘乃肝膽俠義之人,你一番好意,陳生永不敢忘。”


  這人格分裂得是不是有點太來去自如了……


  等等,我所謀何事了?

  我扶他起身,問道:“是不是七皇子以除掉楊侍郎為交換條件,讓你順便認下殺死那兩個鹽商的罪?”


  他點了點頭道:“昨夜裏他們說的我聽不懂,大概是朝廷裏的事,我隻知道隻要一並認下那個案子,七皇子便答應幫我報仇。”


  那個鹽商的案子,果然與七皇子有關。我正想得出神,突然旁邊的人戳了戳我肩膀。


  “我能不能一直叫你阿姐……”


  “唉,你高興就好。”我扶額。


  “好的阿姐。”


  “……”


  該案件交給大理寺卿複審之後,便可以歸卷。這日我在宮門口溜達兒,很不小心地偶遇了一下七皇子。我笑哈哈道:“七皇子呐,我覺著您這樣的人實在不該站在陽光下。


  “哦?”他嘴角噙著一抹笑意疑惑道。


  “對啊,您生得這般好看,可別曬黑了。”說著突然向他靠過去,站在他身子一側道,真正的口供在我這裏。說完學著他似笑非笑的樣子看著他。


  於是七皇子請我去喝茶了。


  臨水小築,真是好雅致。我也沒兜圈子,開門見山:“你去跟皇上請罪吧。”七皇子執杯看著我,似乎在等下文。


  我道:“一個皇子殺了兩個鹽商,並不是什麽稀罕事。不巧的是,此事偏偏被皇上撞見,你深知你父皇脾性,情急之下便請求親自督查此案。在你一籌莫展不知所措之時,有人給你出了主意,在小瓷狗上麵做文章。所以你便請了一個說書先生,造足了天狗殺人的輿論,你父皇是深信鬼神之人,你便順水推舟將此罪名推給了天狗。且小小命案對你皇家而言,到底不足輕重,皇上估摸也並不會深究此事。隻是令你沒想到的是,這個時候又有人借天狗之名殺人了,還一連殺了三個。這於你確實算得上好事,因為你有了新的替罪羔羊。”


  我抿了一口茶,繼續說道:“結案當晚,你去了牢房,告訴陳生若是他按照你所說認下所有罪行,你便上書彈劾楊侍郎,將此人的罪行昭告天下,替他了結心願。陳生本就是重罪之囚,生無可戀,再加上以你的身份,整治貪汙腐敗的官員這等小事,他還是深信不疑的,便應允了你。”


  七皇子放下手中的茶盅,拍著手道:“你這個人,真有意思。怪不得雲起……”


  他指尖點過清茶,好像提起雲起有點不高興似的,又不再說他。複而笑問:“你如何察覺出小瓷狗與鹽商一案無關的?”


  我略不好意思:“那什麽,那本來是我買來玩的,查案時不小心弄丟了,又被捕快撿到了……他非說這個是本案的關鍵,我也不好打擊他的積極性。”


  “……”


  “此案已結,若我不去向父皇認罪,你以一份口供似乎也奈何不了我。”


  真是……好不要臉。


  “是嗎?”後麵傳來一聲冷哼,我轉過身一看,雲起已經走到跟前。我微微訝異:“你怎麽來了?”


  雲起不語,不高興地瞥了我一眼。


  真是莫名其妙。怎麽誰都要不高興給我看。


  他將我拽起來後又優雅地坐在我的座位,喝著本屬於我的叫不上名字的好茶,擺足了大爺勁兒才開口說道:“若是七皇子不小心誤殺了兩個鹽商,頂多罰俸三月,閉門思過。可要是私通鹽商,生產並販賣私鹽,聚斂財產,事成之後又怕走漏風聲,殺人滅口,這罪責……嘖嘖。”


  七皇子臉色微變,舉著空杯的右手明顯有些用力,低聲道:“哥……雲起,你!”


  我為什麽會覺得七皇子的語氣裏充滿了小媳婦似的委屈。


  我朝律例宣:盜鬻兩池鹽一石者死……以壕籬者,鹽池之堤禁,有盜壞與鬻堿皆死,鹽盜持弓矢者亦皆死刑。運銷私鹽者死,而生產私鹽則不論多少一律當斬。皇子當然不可能被砍頭,隻怕是下麵的人要遭殃,若是失去了左膀右臂……七皇子自然也不好過。


  雲起給自己沏了一杯茶,又一本正經說道:“雍王仁慈,不忍看皇上為難,如若你去認了誤殺鹽商的罪,便也不再有生產販賣私鹽之說。”


  我看著七皇子麵前的茶盅被捏成了碎渣,不禁哆嗦了一下。他起身背對著雲起,壓著怒氣道:“這局,二皇兄贏了。”說罷拂袖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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