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從皇宮出來,途徑朱雀大街時,街上熱鬧異常,眾人似乎都在翹首以盼。我正好奇得緊,墊著腳伸長脖子看去,正巧瞥見人群中一抹熟悉的身影向這邊走來,麵帶喜色。我欣喜地向他揮了揮手:“韓千問,快說說,前頭是不是有什麽好瞧的?”韓千問撓了撓頭道:“是尚書府的幺女沈秋磬今日回京了。”
我疑惑,莫不是什麽奇人,這麽大動靜?
韓千問拂了一下袖子,道:“不知你可聽聞過,吾國開創之初,相傳東海之濱有人魚出現……”
我麵無表情打斷他:“跳過。這一段連不識字的小兒都是知道的。”
韓千問看了我一眼,裝模作樣道:“你隻知其一,不知其二啊。且聽我一一道來。”
“還有別的傳說?”
他微微點頭:“帝當年得罪了人魚之後,親臨蓬萊仙島請求神明降罪,還百姓安居樂業,不料人魚並不領情,足足卷起萬丈風浪奔湧而來,就在此時,海天神女突然降臨,替帝化了此劫,凡體卻被人魚所傷,沉入東海。後來吾國大旱三年,承了天罰。帝命人在蓬萊修建海天神女像,希望後世子孫不忘此恩。”
韓千問咕嘟咕嘟喝了半壺茶水,又繼續道:“帝曾言,神女因我等休眠於東海,他日若要重歸故裏,我等願再次接受天罰,大旱三載,滴雨不降。德莊三年至五年,果真大旱了整整三年,夏初一日,空中驚雷陣陣,密布的烏雲橫掃而來,相聞京城尚書府的大夫人剛一生出幺女,傾盆大雨便如約而至,解萬民於深火之中。幺女名喚沈秋磬,聖上賜字“福音”,百姓皆視之為海天神女轉世。
幺女十二歲時生了一場大病,不得而治,命懸一線,迷糊著非要去東海蓬萊仙島,沈家無奈隻好將其送走,說也奇怪,到了東海之後沈秋磬便出現生還跡象,這麽些年來,一直安命於東海,為萬民祈福,深受當地百姓愛戴。”
我聽得瞠目結舌,果然是生的早不如生得巧,生得巧不如生在天子腳。
這神女封的,也太隨便了。
我正一陣唏噓,卻見韓千問戳了戳雲起胳膊,眨巴著眼睛打趣:“你青梅竹馬回來了,來笑一個。”
青梅……竹馬?
我偷摸瞧了雲起一眼,他神色如常,臉上並未出現任何起伏變化。不過雲起向來很會藏住心思,我一般都猜不透他之所想,但我聽桃子說過,公子一直沒有娶妻,亦沒有妾侍。
原來如此嗎?不知為何,我心裏有點不是滋味。
我抬眼望著熙熙攘攘的人群不由得皺了下眉頭,雲起拍拍我笑道:“這又是氣誰呢?”我將他瞥了瞥,眼神有些憂傷:“說好去徐記包子鋪買一籠包子當宵夜的,可眼下這場景,可憐了那鋪子,該是已經被人給擠塌了吧。”
雲起雙手環在胸前,神情故意很是誇張地捉弄道:“你好歹是個女兒家,怎麽一門心思隻有吃?”
我突然一下子就莫名其妙變得很火大,遂生氣地瞪了他一眼,揮袖施展輕功絕塵而去。
剛一回到竹間居,我便看見張三的信鴿遠遠地飛來停在窗戶上。信裏隻著四個大字:任務取消。想必是皇上在宴會下令封君華山一事已經被雇主知曉,便急急通知與我。不對……他究竟是何人,消息竟來得如此之快。莫非……那個人方才就在麟德殿宴會之上?
可宴會上的人十之八九都是與我不曾相識的,我實在猜不出是其中哪一位。
我下山前師父曾扯著我的雙耳囑咐道,收起你那可有可無的好奇心,雇主此人,還是少接觸為妙。我猜測師父是知道那位神秘的雇主究竟是何人,隻是他並不想讓我涉入太深……我揉了揉頭部的穴位,又想到今天在禦花園的事,其實我早該料想到的,程叔之前在朝為官,既與師父是至交,又與老魏王是故友,沒道理師父隻是個山野老頭子,隻是他們口中的“當年”到底發生了何事,師父與程叔這些年來都對我閉口不談。
我給師父寫了一封信,深深痛斥了他竟然獨樂樂而不把太醫令這件事眾樂樂給我的為人不地道原則,並言辭激烈地譴責他這種欺瞞行為,他是導致我三觀扭曲的罪魁禍首。一直以來,我深信不疑於他說的縣令敬畏他是因為他有文化,巡察使敬畏他是因為他有武功,眾捕頭敬畏他是因為他有好腦子……總之他教導我要發展成像他一樣有文化有武功有腦子的全麵人才,這樣所有人就會敬畏於我而請我吃白食了。更重要的是,他說我每次隨他去官府白吃白喝而官老爺卻大氣不喘一個,那是因為我身上散發著不怒自威的氣場,天真爛漫的我對此深信不疑,還一度想要帶著不怒自威的氣場去挑戰山林深處的豺狼虎豹。直至現在我才了然,小官敬畏的怕的,原來是太醫令這個頭銜。
最後,我在信裏表示往事種種被真相打破,給了我脆弱單純的心靈重重一擊。醫者父母心,讓他多給我寄一些藥丸過來。
寄出這封斥責信後,終於心情舒暢了許多。
……
酉時一刻,我正跟桃子在草地裏逮螞蚱,季江匆匆前來竹間居,說是沈府設宴,公子請我去大吃大喝,我琢磨了一下便義正言辭地拒絕了。雖說我與沈家幺女並未謀麵,卻著實不大喜歡她,原因我猜測是我與她有一籠包子之仇。
夜風徐徐,用過晚膳我正要歇下,忽見念珪火急火燎走路帶風,扯著我的衣袖就往府外奔去,我被晃悠的雲裏霧裏的,等反應上來已經身處一輛馬車上。我看了眼身旁眯著眼哼著小曲兒抖著腿的念珪,緊了緊衣領,舔著幹癟的唇角不安道:“你……你要做什麽,我是正經人家的姑娘!”
念珪:“……”
隨後我們來到金縷衣閣,這是京城最有名的成衣鋪子。我尚未來得及思考就被幾個侍女拉拉扯扯進裏間一頓梳妝打扮,這讓我更加證實了心中的猜測,念珪一定是要賣了我,看這架勢,估摸著還指望賣個好價錢……唉,這傻孩子,我能賣個什麽價她心裏沒數嗎?
須臾,一眾侍女退去,念珪急急忙忙走進來衝我喊道:“來不及了,你快些……呃……”她的話停在半空,身體僵直挺在原地,一動不動。
我斂了斂神色,有些緊張地快步移動到她麵前,用足力氣對她的後背一頓猛點。
她不知所措地轉過身來,像看傻子似的看著我:“你在做什麽?”
我尷尬道:“我以為……你被人隔空點了穴。”
她嘴角抽了一瞬,而後又喜上眉梢,拉著我一邊上馬車一邊樂道:“梓汐,你這麽一打扮,說是驚為天人也不過,比那沈秋磬一點不差。”
我開心道:“嗯呐,我底子好。”
月色撩人醉,馬車飛奔著向遠處駛去。
隻是……這街頭的風景好像不太對勁。
當我掀開馬車簾子一角看見明晃晃“尚書府”三個大字時,一時竟不知念珪這葫蘆裏賣的什麽毒藥,這讓我頗為沮喪,按理說念珪的思維模式一直都是簡單粗暴加直線型的,很少讓人捉摸不透,我突然有些懷疑是否是我自身的理解能力出了問題。隻見她伸手用一條長長的輕薄白絲綢輕輕蓋住我的眼睛,我已經懶得問她為什麽,隻是,“這樣走路會不會很不方便啊。”
她說:“不打緊。我扶著你,你且記住,見著沈秋磬不必說話,做出一副冰、冰……”
“冷若冰霜。”
“對,冷若冰霜就成。”
“那麽,我現在是個冷若冰霜的瞎子了?”
“嗯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