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一直以來,我對諸如逛廟會看花燈上街等事十分興趣缺缺,再加之我總是懶得移步茶樓或小舍去聽說書先生唾沫飛濺三千尺,這麽一算就隻剩下看話本子一個愛好了。當然,偶爾我在屋裏實在憋悶得慌,也還是願意上街逛悠的,但這隻是偶爾而已。很顯然,雲起沒有理解到這一層麵,他把那次我與念珪逛街的偶爾事件當成了一種經常性行為,並私自揣測我會樂此不疲。
我咬著指甲蓋苦思冥想該怎麽跟雲起說,既能表達我對逛街的鄙夷之情還能不掃了他的興致。這麽想了一路,直到我們已經走完了大半個街市,我也沒措好辭。
此時雲起正在與他的同僚寒暄,我一時懶得移步,就站在他旁邊聽他們講話。這位同僚是大理寺少欽,生得儒雅,年齡大概與雲起相仿,小小年紀官能至此,也算少年有成。我本想將此人也納入相公備選中,雲起得知後告訴我,此人的爹乃中書省太尉,官居一品。真是遺憾,不成想他居然是個官二代,我實實高攀不起,隻能憤憤然從備選名單中刪除。
聽雲起的同僚說:“近日雖無大的案件,但幾個棘手小案卻也弄得我頗為煩惱,比如說韋莊布匹的韋員外家裏的黃金被盜一案,門窗緊閉,屋頂瓦片也都完好無損,且還有人日夜看守,那一箱黃金根本不可能悄無聲息地被運出去啊。”
我不解:“既然不可能被運出去,那就是還在屋裏麵唄!”
那人忽然抓住我的肩膀,猶如醍醐灌頂,大笑道:“哈哈,謝過姑娘。”說罷風一樣離去。
我都不知道我做了什麽讓他如此高興,但他的確如此高興,這大概就是夫子說的大智若愚吧。可以理解成,我全身上下閃爍著智慧的光芒,但我依然蠢得像豬。
我問雲起:“剛剛那位既是大理寺少卿,可怎麽幹的是捕快的活兒?”
雲起把手背在身後悠閑地走著:“他兼職。”
我:“也……不是不可以。”
走著走著,我們便走到那日買飾品的“竹間居”小鋪。我看了一眼雲起,又眼巴巴望了一眼那日沒買成的東西,有些悵然。
其實那天我看上了竹間居的鎮店之寶,是一個稀奇古怪的玩意兒,看不出材質,也看不出形狀。大概就是白玉色的半透明有點類似一滴水的墜子裏鑲有一株植物,頗像竹子,翠綠得很,就像是活在那墜子裏一般,當時我一晃神,竟然覺得它突然好像動了一下。但掌櫃的說這是不賣的,是以我也沒法子。
“雲起,你堂堂一個王爺,又是鎮北將軍,開個小鋪子作甚?”我開始找話題。
雲起左看看右摸摸:“說是鋪子,倒不如說是藏寶閣。弄些個奇奇怪怪地玩意兒擺在這裏,看著養眼不說,別人想買又買不起,我心裏高興。”
“……”甚是無語,我實在想不清楚在他玲瓏剔透的外表下長了一顆怎樣扭曲的心。
聽掌櫃的說,這個鎮店之寶是上古神物,世代相傳。終於在傳到某一代人時,因家道中落從而把它高價賣給一個胡商。後來那個胡商得了一種怪病,去九泉山求藥時用它跟方丈大師交換了藥方。再後來,雲起二十歲加冠成禮那天,方丈大師將此物送給了雲起,因此雲起就成了它的新主人。
隻是萬萬沒想到,最終我還是擁有了它。可能是雲起怕我眼珠子一直汙濁地盯著他的鎮店之寶,把那寶物給腐蝕壞了,所以把它取下來掛在我脖子上,這樣我就看不到了,不得不說雲起真是聰明。
他緩緩靠過來,抬手繞到我脖子後麵,穿過垂在後背的頭發小心翼翼地給我戴好。此生我第一次離男子如此之近,他的呼吸吹過我耳際,散在風中,光影稀疏點點向我而來,恍如隔世一瞬,顫人心弦。我不明白這種異樣的感覺從何而來,又要去向何方。隻感覺有些恍惚,我捂著胸口砰砰跳動的地方,根本不敢看雲起的側臉。
而此時,死後又重新回來魂魄狀的我原本撐著傘看那時雲起微微漲紅的臉看得好好的,突然間,梅骨冰傘輕輕地顫抖起來,並發出“鈴鈴”聲響,那梅骨上開出一朵又一朵的梅花,撲簌撲簌地砸在我頭上,砸得我莫名其妙。
我正在心裏誹謗大白給的東西怎麽都如此容易出故障,一道黑影突然從我眼前劃過,停在我左側,雙手環胸,微微驚訝道:“上古神物?”
隨後,不緊不慢走著過來的大白先是衝我招了招手,又看著小黑道:“你不要總是風風火火的,要學會停下腳步欣賞這沿途的風景……咦,葉姑娘,你的頭上怎麽有那麽多梅花?”
我與小黑:“……”
大白回頭一瞥,這才發現那頭虛境之外的雲起和活著時候的我。他用同樣驚訝的語氣道:“上古神物?”
我晃了晃腦袋,費勁把頭頂積的梅花都晃了下來,這才開口:“大白你也不知道嗎?”
大白有點慚愧道:“平日裏鑽研的有些少了,一時記不大準確。這……莫不是上古那顆淚竹?”他看了一眼仍舊在不停地開花的梅骨冰傘,猜測道:“上古神物之間相互都是有感應的,大概梅骨冰傘千百年來都沒見到過半個舊友,這下突然遇見,一時有些激動吧。”
過了一會兒,手裏握著的傘柄慢慢恢複如常不再顫抖,好像確實是大白說的那樣,梅花也變得跟之前一樣偶爾才開上一朵。
我見梅骨冰傘沒有什麽異樣了,這才放下心來,問道:“你們怎麽會在這裏?”
大白:“小黑想吃凡間的清湯餛飩。”
小黑:“附近辦差事。”
“所以你們是因為小黑想吃餛飩才出來辦差,還是因為出來辦差順便吃餛飩?”
大白摸了摸小黑高高束起的墨發,笑道:“都一樣。”
小黑哼哼唧唧的,又撇頭冷哼了一聲,然後拽著大白去吃清湯餛飩了。我一縷魂魄在梅骨冰傘下冷冷寂寂的,本來挺想與他二鬼同去,但又看了看虛境之外雲起的模樣,想到餘生不過隻剩一載時光,來生卻再也遇不到這個叫雲起的人,便定定站著挪不開步子了,隻遠遠望著那個時候可以站在雲起身邊的我。其實我始終都恨不起來雲起,事實上我也不知道究竟該恨誰,或許誰也恨不得。隻是我有時候還是忍不住會難過我已經死了的事實。
那時坊間的鈴鐺聲將我驚醒,我不由得摸了摸臉,微微發燙。與雲起並肩走在街上,趁著他低頭的瞬間,我在腰間布袋裏摸了摸,拿出一個玉簪插在他的發髻,笑道:“禮尚往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