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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章 3.14

  柳逾白聞言, 將目光落在她的臉上。


  她身上這條泡泡袖的連衣裙,長度剛到膝蓋上方一點點,也因此, 她是膝蓋並攏的跪坐姿勢。


  給他遞藍莓的時候,她身體略略地前傾了一些, 離他更近, 讓他一眼能看清, 她深棕色的瞳孔的紋路與漸變。


  她的目光裏,有種寫論文的大四學生,路上派發調查問卷時的懇切真誠。


  柳逾白不由地笑了。


  他從不沉湎於自傷, 講這番話隻是陳述語氣, 某人,倒是比他更入戲。


  他伸手,拊著她額頭, 輕輕往後一推,嫌她離得太近。


  手落下時, 順便抓走了她掌心裏的藍莓, 一把扔進自己嘴裏,隨後向著茶幾一指, 叫她拿煙灰缸來。


  梁司月忙不迭地起身,拿來遞給他。


  柳逾白一手端著煙灰缸, 撳滅了煙,偏頭看她一眼, 她臉色是雪糕紙揭去, 覆一層薄薄冰霜,一瞬即化作涼霧的白皙。


  這並非一張沒有吃過苦的臉,但與世俗最醜陋的暗麵沒有半分沾染。


  叫他覺得, 剛才對她掏心的這番話,是不是無意中利用了她的同情心。


  畢竟,小孩兒根本不懂,巧言令色一貫是商人的武器。


  他有一瞬間的好奇,如果真順著她的話,提出什麽過分要求,她會照做嗎?

  但也僅僅隻是好奇,他不想“誘拐”這一張與世俗無染的麵孔,畢竟她還年輕,有自己的心思和打算。雖然對他來說,這事兒輕易得跟吃飯喝水一樣。


  於是他說:“用不著你為我做什麽。你隻管好好拍戲,別給我惹麻煩。”


  梁司月乖巧地點點頭,卻在垂眼時無聲歎了口氣。


  “怎麽,覺得我太嚴厲了?”


  “不是……”梁司月看他一眼,“我以為會是……工作之外的要求。我已經夠規矩了。”


  “規矩嗎?”柳逾白不以為然的語氣,“規矩還去摻合周洵的事?原定他的幾部偶像劇都換了人,他現在自己都焦頭爛額。”


  “誒?”梁司月眨眨眼,壓根沒聽明白柳逾白的話題是怎麽轉的風向,“這和周洵有什麽關係麽?而且,我沒有摻合……”


  柳逾白片刻無語,嫌她笨,非要他將話說得這麽淺薄明白:“你已經到了這個年紀,想積累感情方麵的經驗無可厚非。但周洵這人,拿定主意的事,一般不會更改。你犯不著……”


  梁司月總算聽明白了,臉一下漲紅,“……您覺得我喜歡周洵?”


  柳逾白瞥她,“不然呢”的眼神。


  “我沒有……我起初以為,今天提到的這兩件事,是周洵幫忙的,一直對他心存感激。以前沒有,現在知道不是他,就更不會……”她戛然住聲,感覺這話再說下去,就近於露骨了。


  臉更熱,目光盯著木地板的縫隙,盯著煙灰缸,盯著柳逾白骨骼分明的腳踝,就是不敢盯他本人。


  氣氛沉默了好一會兒。


  總算,她聽見柳逾白笑了,問她:“你去橫城,跟周洵真是偶遇?”


  “當然!”梁司月找到反擊立場似的,終於敢抬眼看他,“原來您不信?我為什麽要說謊?”


  柳逾白笑看著她,“你當然有理由說謊,怕我怪你不務正業。”


  “原來柳先生這樣看待我的。我如果真的一意孤行要做某件事,才不會怕你怪。您也不過隻是我的老板,又不是我的家長,我家長都不管呢。”她因為他冤枉了自己而覺得委屈,越發振振有詞。


  她這麽像是被踩著尾巴似的,柳逾白就更想逗她了,“聽你語氣,想讓我跟你道歉?”


  “當然。”


  她其實遲疑了一下。


  色厲內荏啊。


  柳逾白笑容更甚,“你方才不是說,想為我做點兒什麽。那就麻煩梁小姐原諒我吧。”


  “這個機會已經被你用掉了,你叫我好好拍戲,別給你惹麻煩。”


  “是嗎?不再給一次機會?”


  “不給,沒有了。”


  倘有旁人在場,一定覺得兩人對話幼稚極了,然而局中人一點不覺得,反而樂此不疲。


  柳逾白說:“看在我生日的份上。”


  梁司月說:“已經很看在您生日的份上了。”


  柳逾白笑了,小朋友寸土不讓,沒辦法,“行,我道歉,不該覺得你在說謊。”


  梁司月很是勉強的神色,“柳先生的道歉,隻停留在口頭上麽。”


  柳逾白笑得仿佛就在等她這麽說一樣,“那我也給你一次為你做點什麽的機會?”


  梁司月一下頓住。


  果真色厲內荏,他敢給,她都不敢接。


  柳逾白目光帶笑,看著她,等她究竟要拿什麽要求,來兌這次機會。


  梁司月沉默了好久,抬頭瞥他一眼,“如果,我隻是說如果,不是正式生效的——如果,我要錢,很多的錢,您會給嗎?”


  柳逾白看她的眼神,仿佛覺得這要求簡單得簡直是一種羞辱。


  梁司月又開口,依然加了一堆“如果”:“如果想要您的這套房子……”


  柳逾白無法忍受她匱乏的想象力,“就沒其他想法了?”


  梁司月謹慎地搖搖頭,又點點頭,“剛剛說的隻是如果,”她迎他的目光,鼓起勇氣,“……我隻是想先看看,這個機會的上限在哪裏。”


  柳逾白笑說:“肯定遠大於你想象力的上限。”


  換言之,在她的認知範圍內,還沒他不能辦、辦不到的事。


  梁司月沉默一下,“我想好了。我想要……以後每次發消息,柳先生都要立即回複我。”


  柳逾白挑了挑眉,剛想說“就這”,她已經開始替他擬定免責範圍了:“當然,如果是開會、生病、陪家人、遇到麻煩、手機丟了……或者其他的不可抗力,也不是一定要遵守。”


  被她排除掉這麽多情況,這要求還有什麽約束效力?

  柳逾白覺得她實在可愛,下意識的動作,伸手一把揉亂她的腦袋,拜服更勝揶揄的語氣:“……你也就這點出息了。”


  梁司月一下慌神,目光低得不能再低。


  他許了她無限放肆的空間,但她隻敢腳踏實地要求這最簡單的做到的——對他這樣案牘勞形的人而言,也不見得有那樣簡單吧?

  於是她小聲地問:“……可以麽?”


  柳逾白說:“微信一天上千條消息,我不見得能立刻看到你的。”


  “那……”梁司月眨了眨眼,睫毛一扇又一扇,思考時眨得快了,讓人很想把手指伸過去,試試看是不是會帶起風。


  她正準備說“那就算了吧”,柳逾白笑著接上了下一句:“要不,你把你的對話框置頂?”


  他衝著茶幾那兒,放手機的地方揚了揚下巴。


  梁司月猶豫片刻,起身拿起他的手機,又回到他跟前坐下,遞過去。


  他卻直接報上解鎖密碼,讓她自己操作。


  這一幕,簡直是上回在北城那個雨天的重演,不同的是,有柳逾白的一再慫恿,她好像終於敢順杆爬了。


  室內冷氣實在不夠,不然怎麽會臉上越來越熱。


  她低著頭,一個數字一個數字地點按出密碼,解鎖以後的界麵何其簡潔。


  微信是放在下方的固定菜單欄裏的,99+的紅點提醒——可能,這是有輕微強迫症的柳逾白,唯一不得不妥協的地方,消息實在太多,稍有片刻不看,就看不過來了。


  在點開微信之前,她最後看了柳逾白一眼,後者依然笑得像在縱容。


  她於是直接就點開了。


  手指滑動屏幕,徑直地往下翻,翻了好久,久到她都有點不好意思了,“……我沒找到我的。”


  片刻,她“啊”了一聲,想到可以用自己的手機給柳逾白發一條消息。


  她一手拿柳逾白的手機,一手拿自己的,用後者給前者發送一個沒什麽意義的表情包。


  立即,柳逾白的微信列表裏,自己的對話框浮到了最頂端——用“浮”不準確,因為,它原本就是在最頂端的,且備注的名字是一個emoji符號的月亮,不是她的名字。


  所以,她慣性思維地直接往下翻,才沒翻到。


  她腦袋一下空白,愣了好幾秒,心髒亂七八糟地跳著。


  還不敢相信,直到點進去,點右上角的三個點,看見設置菜單裏麵,確實是選擇了“置頂”。


  對麵柳逾白依然笑著,朝她伸出手,“設置好了?”


  心髒漲得要命,不敢問他,明明已經置頂了,你忘了嗎?還是,你故意要讓我看到呢?

  至於為什麽自己會被置頂,她更加想都不敢想。


  她隻是點點頭,“嗯”了一聲,把手機遞給柳逾白,然後飛快地爬起來,“你渴嗎,要不要喝點水?”


  洗碗機已經運行完畢了,梁司月就順理成章地在廚房裏多待了一會兒,把碗盤都拿出來,放進櫥櫃。


  一轉身,沒想到柳逾白沒聲沒息地進來了,她嚇了一跳,慶幸自己手裏沒拿東西,不然鐵定摔個稀爛。


  柳逾白說她,怎麽拿個水也要拿半天。


  她忙走過去拉開冰箱門,拿出一瓶純淨水,遞給柳逾白。


  柳逾白抱著手臂,側倚著流理台,看著她,頓了片刻,才笑一笑接過去。


  梁司月實在慌得待不下去了,“那個,柳先生,時間也不早了,出門前外婆交代我早點回去,說小區附近最近有鬼鬼祟祟的人出沒……”


  柳逾白將水瓶擱在了手邊,並不打開喝,問她:“想回家了?”


  梁司月點頭。


  “不急,”他笑得意味深長,“還早。”


  梁司月表情一下僵在臉上,小心翼翼地問:“……還有其他安排麽?”


  柳逾白不回答她,隻往外走,讓她拿上東西,跟他走。


  梁司月拿著自己的包和手機,跟著柳逾白去玄關換回自己的鞋,再跟著下了樓,上了車。


  待看著車窗外景色漸漸熟悉,分明是行駛在送她回家的路上時,她才反應過來,又被他給騙到了。


  ……幼稚。


  回去路程不遠。


  梁司月一上車就打開了車內廣播,音樂讓她免於頻繁和柳逾白交談。


  自從知道自己是被“置頂”之後,她開始有一些想入非非,一貫堅定站在“不可能”這一立場的陣腳,也開始亂了。


  即便是代償過去的自己,做不到這個程度的,對吧?

  不知不覺,車已經開到小區門口。


  梁司月失去一貫的禮數, “謝謝”和“再見”都說得潦草極了。


  她下了車,關上門,一並關上柳逾白帶笑的聲音:“慌什麽?”


  她當沒聽見,也不回頭看,飛快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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