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心動
於普通人而言, 千餘年是極為漫長的一段歲月,長到許多記憶不知不覺便沉入時空的長河中不見。
藺沉淵已經許久不曾與人開過玩笑了,他原本並不是眾人口中清冷出塵不食人間煙火的仙君, 幼時在母親的羽翼之下生活時,他也和六徒弟一樣愛玩愛鬧常常闖禍,母親帶著他登門去道歉之事常有發生。
大抵是小時候太過頑劣, 母親時常擔心他長大後會誤入歧途禍害旁人,便總是皺著眉憂心忡忡, 他見了, 不願看她皺眉,就故意裝笨說些傻乎乎的話來逗她開心。
時隔上千年,除了母親之外, 他現在又多了一個要逗的人。
他的小徒弟連自己都保護不了, 卻一本正經地說要報答他,她說那些話時還慎重無比地跪到地上,嬌小的身板跪得筆直,白皙的小臉上滿是堅定之色, 晶亮瀲灩的黑眸一眨不眨望著他。
小徒弟的眼睛裏又裝著他一人了。
藺沉淵看著她眼中的倒影, 心中有片刻恍惚,少頃, 抬手將她額上翹起的碎發壓了下去,不想看她感恩戴德的樣子, 便故意出言逗弄, 溫聲道:“以身相許麽?”
小徒弟的表情果然變了,黑亮的眼眸猛地睜大,嫣紅色的小嘴微張,眼睫不停顫動, 錯愕、震驚、不解、糾結,她臉上的表情豐富多彩到他忍不住笑了。
“……”
錦悅的眼睛便睜得更大了。
麵前的男子笑得含蓄又矜持,單薄的嘴唇微微上揚勾出淺淺的弧度,冷峻的麵龐上泛著柔和的神色,細密的眼睫往下垂,點點星光在漆黑如墨的眼眸中流轉。似一朵白蓮在滿湖碧綠的蓮葉中搖曳,雨過天晴彩虹落下時,潔白勝雪的蓮花開了,每一片花瓣都泛著晶瑩璀璨的光芒。
“撲通——”
神仙下凡誰遭得住,錦悅被驚豔到五體投地……也不是,是小心肝跳得太快了,快到她臉上發熱心慌意亂。
她慫了,不敢多看淺淺笑著的藺沉淵,便順勢趴到地上,借磕頭來掩飾自己心中的悸動。
“師、師父……”
她真沒想到藺沉淵會說出“以身相許”四個字來,誠然在古代,報恩便以身相許很正常,可她是想和他做朋友做師徒,不是做夫妻啊!
“弟子,弟子覺得……”
覺得不可!
但沒膽量說,他既主動提出以身相許,那想必心裏是真有這個打算的,否則他為何要說這四個字,總不能是逗她玩吧?
“……”
藺沉淵麵上的笑容瞬間消失,他有些不解地望著跪在地上的小徒弟,她磕頭做什麽,為何還一副誠惶誠恐被嚇到的樣子,是他說的玩笑話不好笑?
那現在要怎麽辦,解釋自己是在開玩笑?
“師父,小七師妹醒了嗎?”
場麵僵持之際,房門口傳來景清的問話聲。
藺沉淵登時鬆了口氣,接著故作生氣地說道:“你什麽本事都沒學到,自己尚且照顧不好,談何報答。若對你好的人不是我,你要拿什麽報答對方,以身相許?胡鬧!且自省著,罰你今日不準吃肉。”
“啊???”
他原來是這個意思麽?
錦悅很是懵逼地抬起頭,但藺沉淵已經起身去給景清開門了。
隨後景清進來,錦悅不好再提以身相許的問題,便裝作什麽事都沒發生過。
……
用罷早膳,三人要離開客棧了,那掌櫃本在後頭撥算盤,見三人起身忙走了過來。
說來奇怪,這掌櫃的目光一直在錦悅和藺沉淵身上來回瞟,蛇眉鼠眼陰陽怪氣,油光滿麵的臉上帶著令人不適的笑容。
景清早便留意到掌櫃的窺視了,見他一臉奸笑地湊過來,他立刻挺身上前將錦悅擋住,再凶神惡煞地瞪著他,“你想幹什麽。”
可惜景清畢竟生得清秀,麵上即使做出再凶惡的表情,在旁人看來也沒什麽嚇人的。
掌櫃一點都不怕他,到了近前後,笑嘻嘻地問道:“三位貴客這是要走了?”
景清凶道:“廢話少說。”
掌櫃嘿嘿一笑,對藺沉淵擠眉弄眼,“貴客既然要走了,那我的畫……唔唔唔???”
突然便說不了話了,上下嘴唇被一股無形的力量控製住粘連在一起,不僅說不了話,身體也不能動彈,隻能站在原地驚恐地揮舞著雙手。
“走。”
藺沉淵迤迤然轉身朝客棧外走去,明麵上看依舊是雲淡風輕清冷出塵,實際泛紅的耳根子暴露了他心中的慌亂,好在兩個徒弟都在奇怪掌櫃的怎麽被施定身術和禁言術了,並未留意到他的異樣。
景清拉起錦悅追上去,背著藺沉淵同她咬耳朵,“師父不出手,我也要出手教訓下這個老頭了,他方才一直盯著你看,還笑得特別惡心,要不是怕師父罵我,我早過去揍他了。”
話音未落天上突然落下一記天雷,“轟隆”一聲巨響,三人身後那間客棧的屋頂被擊塌了。
前方,藺沉淵收回手,寬大的袖子有些用力地甩了甩再握拳背在身後。
錦悅斜眼:是師父召天雷炸了客棧屋頂?
景清汗顏:不然還能是誰?
“……”
“……”
兩個修為低功課差的學渣再次完成無聲的交流,隨後景清滿臉自豪覺得自個兒的師父可牛逼了,錦悅卻是笑不出來。
好端端的,藺沉淵幹嘛要炸掉人家的屋頂啊?
可怕,這些天他對她太溫柔,溫柔到她都忘了他未來會黑化成大反派這件事。
所以此刻,他是黑化了嗎?
客棧內。
定身術尚未解開的掌櫃灰頭土臉站在那,嘴裏不停發出“啊啊啊”的聲音,他用手捂著自己的眼睛,殷紅的鮮血正順著他肥膩的臉頰滑落。
屋頂被掀翻後,不知從哪來了一群烏鴉,瘋狂地撲到他臉上,用尖尖的鳥嘴啄爛了他的眼珠。
巷子口,個子極高的清秀少年取下一頂白紗最長的帷帽,朝身著紅衣的少女招手,“小七!想什麽呢,走那麽慢,快過來,我給你買頂帷帽戴著。”
被喚作小七的少女不太情願地走過去,“為什麽要戴帽子啊,這白紗還垂的這麽長。”
少年硬是把帷帽戴到她頭上,“你長得太難看了,我怕你嚇著路人。”
“……”
“好了,這樣挺好,師父你看,小七戴這個好看吧!”
少年滿意地看著被白紗遮住大半身體的少女,拉起她追上一名麵容冷峻的男子。
“哪裏好了,我都看不清路了!”
“可。”
“你看師父都說好了,乖乖戴著,不然罰你不準吃肉!”
“……”
可什麽啊可……
錦悅無語地看著麵前的白紗,心裏在懷疑景清此刻折騰她,是不是在報複她之前吃了他愛鳥的事。
看來師父沒騙她,六師兄真的很記仇……
之後,錦悅領著藺沉淵去昨日那間商鋪找蘆娘子,但她不在鋪子裏,看鋪子的夥計說她到隔壁鎮子采購去了,沒有半個月不會回來。
很明顯,蘆娘子這是作妖後跑路了。
藺沉淵一聲不吭地在鋪子內走了一圈,發現了妝奩上的紅脂,打開仔細查看一番,心中已有定數,便領著兩個徒弟離開。
景清這才知道錦悅中毒了,不過已經不重要了,藺沉淵很快便幫她解了毒。
那蘆娘子想必是什麽妖物,昨夜本想害錦悅,但被淩息劍嚇跑了,估摸著短時間內不會再回白蓮鎮。
幹等著不是辦法,三人便打算先離開,反正日後總有機會再回來。
就在三人快離開小鎮時,在出鎮子的必經之路上被堵了,有人出殯。
白色的紙錢漫天飛揚,幾個一身素服的大漢舉著引魂幡走在最前麵,一堆丫環哭哭啼啼跟在蓋了白布的棺材邊走著,後麵還有人抬著一艘巨大的白紙船。
看這人數眾多浩浩蕩蕩的,想必棺材裏躺著的逝者身份不低。
錦悅頭回親眼看到古代人下葬,難免新奇,便掀開白紗偷偷往外看。
藺沉淵負手立在一旁,低眉垂眼麵無表情。
景清也在看送葬的隊伍,看著看著眉頭突然皺起,他走近藺沉淵,壓低了聲音道:“師父,棺材裏沒有魂魄。”說罷頓一頓,一臉凝重的再道:“但有活人之氣息。”
人還沒死便裝到棺材裏下葬,這是草菅人命,但若是活人躺在裏頭,又怎會沒有魂魄。
此事太過古怪,再聯想到那個蘆娘子,景清覺得應該留下好生查一查。
人之魂魄,分生魂死魂。
常人死後,魂魄離體會被九幽冥君收走,此為死魂,不可再回到肉身上。
而生魂,是指肉身並未死亡但因種種緣故離體的魂魄,若回到肉身上,那人便依舊可活。
世上一般不會出現生魂,若出現了,必定與妖邪作祟有關。
景清舉目看身後的白蓮鎮,他修為低看不出什麽太大的端倪,但也發現青天白日的,鎮子上方卻有陰氣飄蕩。
有死人便會有陰氣,這也不算什麽奇怪事兒,可剛拉過去的棺材裏躺著個沒了生魂的人,那便奇怪了。
這時,一直沒說話的藺沉淵突然朝景清麵前甩了幾道符籙過去。
“呯”的一聲,憑空出現的小孩兒重重撞到符籙上。
“哎!你不是昨天搶我荷葉雞的小屁孩嗎?”
看清小孩兒的模樣後,景清驚訝不已地開口。
“放開我!放開我!我要去救阿姐!你們快放開我!”
小孩兒被符籙困在原地無法行動,他聲嘶力竭地大叫,眼淚鼻涕流了滿臉,兩隻小手不停朝已經走遠的送葬隊伍揮著。
“阿姐,阿姐——”
棺材裏躺著有氣息但沒死的人居然是這個小孩兒的姐姐?
見此情形,景清方要欺負一下小孩兒,站在他身後的錦悅突然不見了,隻剩一頂帷帽落在地上。
作者有話要說:好久沒上線但在暗中觀察的係統臨時工:龍之精露的事還沒查清楚呢,怎麽能那麽快離開嘛~